方大炮匍匐在樹叢中,臉上盡是枯葉草枝劃出的傷痕,新新舊舊堆疊在一起,結痂了又迸裂開,滿是滄桑,隻有那雙眼睛仍舊明亮有神,在黑夜中也如同狼群首領一樣,沉靜穩重,蓄勢待發,隻待時機一到,他就帶著隊伍飛撲出去,把敵人全部撕碎。


    這裏是沙城不遠處一個偏僻荒涼的山丘下,麵積不大的一塊綠洲,方大炮帶著幾百親信隱藏在綠洲深處,虎視眈眈的注視著前麵湖邊的篝火和帳篷群,根據這幾天的觀察和可靠的消息,蠻族首領並未接近沙城,就蟄伏在這綠洲裏韜光養晦,若是沙城敗下陣來,他才好去直接接管,若是沙城沒有攻下,他就會與前麵逼近京城的大軍會和,威脅京畿。


    方大炮知道,這幾天蠻族首領沒有動作,就能夠證明沙城沒有被攻下,他們的目的尚未達到,可阮眠眠他們困守圍城,日子絕不會好過,必須先解決了這邊的大問題,才能圍魏救趙讓沙城的防守輕鬆一些。


    蠻族人都是及時行樂的性子,就算征戰在外也閑不住,今日蠻族首領就派人出去打了許多野鹿、沙狐這種常見的獵物迴來,此刻正趁著夜色點起篝火,讓士兵們大吃大喝,圍著火堆載歌載舞,竟是一片熱鬧景象。


    “大炮,我看今天就該了結了他們,免得錯失良機,多等一天,沙城和京城都會多一分危險,若今日成了,那麽在中原地界前後夾擊,他們的殘兵是無頭蒼蠅,必能殺個片甲不留,十年之內沒有興風作浪的能力。”曹副將咧了咧嘴,他趴著隱藏自己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湊過去說話都覺得關節有些僵痛,卻不敢感歎自己的年紀。


    “我也知道,咱們這次行動,成功的概率有多大?”方大炮神色卻不輕鬆,說話也是輕聲吐氣,不會發出任何多餘的動靜,因為他看到,蠻族人打獵用的七八條獵狗正在遠處賣力的撕扯著打來的食物,獵狗極其靈敏,若是他們一個不小心,必然功虧一簣。


    “七成吧,蠻族人頭腦簡單,腦子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防範也不多,都是靠蠻力做事,這地方主帳附近也就百十人,殺個頭領,輕而易舉。”曹副將自信的點點頭,有些輕蔑地看了眼那些歡快起舞喝酒的士兵。


    “那…若是你我全身而退的幾率呢?”方大炮喉嚨明顯的哽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眨了眨眼。


    曹副將沒想到他會問到這樣的問題,定了定神,笑得有些牽強,又緊緊的閉了一下眼睛,“大概…六成吧。”


    “不…三成都沒有,他們的直屬騎兵軍隊在附近千米之外,那幾乎是轉瞬即到的距離,殺人可能,卻阻止不了他們發出求援信息,而援軍一到,我們就無處可逃,人腿再快,跑得過馬嗎?”方大炮自嘲的笑了笑,抬頭看了看皎皎月色,心中想到的卻是從前在一品香的小院子裏,他呆立在阮眠眠的窗前,紅著臉給她送茶喝。


    從前想的是快樂的陪著阮眠眠度過餘生,如今卻為了她的安全要賭上自己的性命,或許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她了。


    不過老天爺總是有些情誼的,好在他還有個賭的機會,還能為了阮眠眠拚上最後這條命,也算是不枉此生。想到這裏,方大炮苦笑一聲,隻可惜連累這麽多兄弟陪他赴死,真是不甘心。


    “兄弟們,聽我口令,一起衝上去,必須擊殺蠻族首領,任務完成之後盡快撤退!”方大炮低聲吩咐,得到了後麵一連串的迴應,重新迴頭點了點人數,狠下心用力吹響了脖子上的骨哨子。


    淒厲的哨聲頓時驚起林中的一片飛鳥,緊接著方大炮的隊伍就如同狼群一般直撲蠻族大營,弓箭手首先射殺了門口的守衛士兵,方大炮和曹副將帶頭衝鋒,殺出一條血路,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他們唱歌跳舞的篝火中央。


    許多蠻族士兵已然喝的酩酊大醉,就算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都還昏昏沉沉的哼著歌半睡半醒,連武器都舉不起來,更別說反抗了,倒是一群身上隻披著一層薄紗的美豔舞女嚇得尖聲大叫四處逃竄,顫抖著躲到了帳篷或者柴堆後麵,看上去著實可憐。


    方大炮一行人隻挑著那些神智還算清醒的殺,衝到蠻族統領麵前也不過損失了幾個人。那首領沒想到會有人放著沙城和京畿不救,跑到中心地帶來殺他,心中著實慌亂,一把推開懷裏瑟瑟發抖的美人,一轉頭就要拿起自己的長刀。


    方大炮知道時間緊急,又怎麽會讓他拿到武器擁有反抗的機會,立刻接過身旁士兵的弓箭,一劍把桌上的長刀射離了原來的位置,曹副將趁機迎頭趕上,一把劍行雲流水一般,招招致命,蠻族統領就算是身強力壯,也擋不住這鋒利的兵器,幾招下來已經遍體鱗傷,再也無力抵擋,任由那把冰冷的劍穿透了他裸露的胸膛,讓他原本炙熱的體溫從傷口處漸漸流失。


    直到此時事情的進展仍舊一切順利,方大炮不再久留,連他們主帳裏劫掠來的金銀財寶都沒讓人收拾帶走,立刻下令讓部下立刻從原路撤離,可是一轉頭,就見鋪天蓋地的火光蔓延成一片火海,無數的騎兵已經發覺了主帳中的變故,正馬不停蹄的朝這邊奔來,眼瞧著就到了眼前。


    方大炮本想立刻衝出去抵擋,讓曹副將帶人從相反方向返迴林中,卻不想突然後腦一陣鈍痛,眼前頓時一片血色,不受控製的後仰過去,而站在他身後拿著劍鞘的卻是他放心留出後背的人,曹副將。


    曹副將一聲苦笑,接住他之後隻低聲說了一句,“我說六成,不是騙你,我的那三成,都給你了,你可替我活到百歲再來找我。”


    說罷,再不停留,把暈過去的方大炮往馬上一扔,“我中原男兒一腔熱血,不怕死在殺敵的戰場上,家中沒有親人顧慮的跟我來,其餘人帶著方副將迴軍營複命!”


    曹副將沒有說跟他去做什麽,將士們也沒有問,一大半都從地上篝火裏撿起火把,除了幾個年紀太小或是家中獨子的士兵,其餘人竟然都沒有退縮,百十號人把手中卷了刃的兵器扔掉,又順手拿了地上的蠻族兵器,筆直的朝著那邊火海騎兵站著,沒有一個人彎腰。


    曹副將迴頭看了看已經被帶進叢林的方大炮,心裏竟然覺得十分踏實,迴想這短短的半年,這個年輕人的聰明和穩重超過了他以往見過的所有人,而且他和那個漂亮郡主是真心相愛,不能白白的葬送在這裏,倒是自己,沒有任何牽掛,唯一的牽掛也是一手帶起來的他。


    死,而無憾了。


    那一夜大火燒了許久,蠻族將領的駐紮地陷入一片汪洋火海,後來人們收複此地之後過來探查,也沒找到任何蹤跡,隻有一片片焦黑的廢墟訴說著那天衝天的火光,和站在火光裏和蠻族兵廝殺,致死不肯投降的百名英雄。


    “醒醒,你醒了嗎,傷口很疼吧?”


    方大炮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漆黑無比的深淵,腦海裏不停的重複著曹副將當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模糊中看著曹副將拿起火把,卻一句阻攔的話都說不出來。


    再睜開眼,後腦的鈍痛已經消去不少,方大炮隻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怯怯地問自己醒了沒有,恍惚中警覺的是從前阮眠眠把帕子按到他被茶壺碎片割破的手上,問自己疼不疼。


    “眠眠…”方大炮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聽,自己嚇了一跳,稍微一側頭,隨著一陣痛楚傳來,眼前的模糊褪去,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名隻裹著一層薄紗,臉上妝容豔麗的女子,此刻頭發散亂著在他身旁看著他,手中用葉子端了一些清水,方才的話就是她說的。


    心裏無比的失望,他還以為一覺醒來會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眠眠,卻不想是個陌生女人,眼神立刻冷了下去,強撐著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是誰?”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顯然不是中原人的打扮,如此的嫵媚放蕩,這層薄紗就連皮膚都遮不住,稍微一動就映出瀲灩春光,方大炮別開了眼睛,眼神裏毫不掩飾的嫌惡。


    “你不要誤會…我叫小憐兒,是沙城外村子裏的,蠻族兵洗劫了我們村,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看我有幾分姿色,這才擄了去讓我穿成這樣給他們跳舞助興,這些蠻子,簡直不是人!”說到這裏,小憐兒已然捂著臉涕淚漣漣,淚水沾濕睫毛,更顯得她人如其名,實在可憐。


    “那你怎麽會在這裏,我的兄弟們…還活著嗎?”方大炮轉過頭,看到幾名同樣昏睡在地上的士兵,可不就是帶他逃走的那些人,隻是隔得有些距離,他又昏昏沉沉,視力時好時壞,實在無法分辨他們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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