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戰戰兢兢地抱著剛出生的我給躺在病床上的老爸看,眼睛深凹的老爸,仿佛被驚到了,這個額頭這麽大,是壽星的額頭嗎,這個膚色是被炮仗炸過嗎,黑也就算了,黑的東一塊西一塊,如此英俊的老爸生出來慘不忍睹的我,這是基因突變了吧。


    隔壁床的病友忍不住笑了,還低聲說:我頭一次見這種玩意兒。擦,別走,給我講清楚,現在人的素質都這麽差嗎。怎麽說話呢,別看我現在不會說話,我咒你每次紮針都遇到實習生。


    老爸吃力地抬起手碰了我的臉蛋,想要說什麽,護士湊近去聽,說知道了,老爸緩緩閉上了眼睛,護士一看不對,這是要狗帶的節奏啊,馬上叫人抬我老爸進了急診室,叮鈴咣當一陣響,還是沒搶救過來。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那時正是稻穀飄香的季節。


    我得聲明一下:我老爸絕不是我嚇死的。


    老爸留給我們一個小花炮廠,因為這個花炮廠,我生來就是鎮上首富。隻不過,這個首富有點難看而已。


    到處撒辣條的我,小學還是有朋友的。


    我躲在教學樓前的大水杉樹下麵喊:“皮蛋,快點引線!”


    一個精瘦的一米五小孩兒,手上拿著煙,雙腿不住發抖,一動不動。


    “你點完就跑,點完我給你買10包辣條。”


    小孩兒顫抖著點著了引線,之後跟被點了穴一樣,看著引線一動不動。


    我衝過去一把拉過他,還沒跑兩步,“嘭”的一聲,我倆本能地往地上一撲,還好被灌木阻擋了下,慢慢爬起來,看著身後的大鬆鼠跑到樹梢,心想,又沒炸到。


    我,叫王大炮。


    他,叫皮蛋,我給他起的綽號。


    我拿起他手上還沒有滅掉的煙,有模有樣地抽了起來,看著被花炮彈碎的窗玻璃,跟沒事人一樣。


    一個愛打小報告的男生說:“什麽玩意兒又把窗玻璃炸碎啦!號外號外!”


    我瞪了他一眼,說:“滾!”


    首富說話就是管用,他一溜煙跑遠了。


    老遠聽到班主任在喊:“王大炮,我要叫你家長!”


    我想叫就叫唄,我還喊到:“去叫啊!你放心吧!我媽不會罵我的。”


    一個同年級小女生,被花炮響聲嚇得臉紅彤彤的,她氣唿唿地站在班門口白了我一眼,走迴教室。


    我喊到:“喲,還白我,長那麽胖,你吃的是豬食嗎?”


    沒過多久,隱約聽到那個班級傳來細微的哭泣聲。我心裏反而有點滿足感,我又抽了兩口煙。


    “這都多少迴了,你好好教育你家孩子吧,我們都換了十幾個窗玻璃了。”班主任說。


    我媽鞠躬道歉:“不好意思,老師,我這就讓人來換窗玻璃,迴去之後我一定好好教育王大炮…”


    我媽還沒說完,我說:“哼,好好教育我,你什麽時候管過我!”我媽馬上把我拉出辦公室,示意我不要說話。我更生氣了:“你開家長會沒時間,來聽老巫婆批評我,你就有時間,每次都是!”


    我媽進辦公室又跟班主任道了歉,直接拉我迴家去。坐著私家車,我打開窗,感受路人羨慕的目光,我竟然喜歡這種感覺,當鎮上首富的感覺都這麽爽,當世界首富的感覺那還不得爽到上天啊。


    我媽到家就說:“大炮,今天媽媽有時間,我們一起打遊戲吧!”


    奇跡呀!打我記事開始,我媽就沒有陪我打過遊戲,我驚訝又驚喜,很不自在地跑去拿小霸王遊戲機,熟練地開機插卡,給我媽一個手柄。


    “會玩兒不,左邊那個是上下左右,右邊那個是射擊和跳。你快死了,快跑呀!按左,左,不是右,你左右不分呀!你又死啦!這關我們肯定打不過去了,都怪你。”看著媽媽笨拙地按著按鍵,雖然沒過關,我還是覺得很開心。媽媽迴過頭滿足地笑著說:“還是兒子玩的比較好。我們再來一把。”


    秘書突然進來說:“王夫人,廠裏需要您過去一下。”老媽迴頭望了一下我,說:“我現在很忙。”


    秘書:“一個外地的客戶,想簽訂長期供貨協議,需要馬上見您。”老媽歎了一口氣:“兒子,等下次吧。”


    我摔下手柄,跑出房間,說:“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媽說:“廠裏很危險,你不能過去,你在學校裏怎麽調皮我不說你,但就是去廠裏,我不同意。”


    我看著他們的車遠去,偷偷騎上自行車跑到皮蛋家,皮蛋被他爸罰站呢,奈何經不住10包辣條的誘惑,騎著車跟我一起去花炮廠。我們倆都瘦小,從排水溝鑽到廠區裏,熟練地溜到辦公室後麵,我從窗角看我媽正在彬彬有禮,自信又不傲慢地跟客戶講解我們的產品。我們從排水溝又溜到車間,從員工的桌上,偷偷抓了些花炮,馬上就溜了迴去。


    教學樓門前有一隻鬆鼠,每次我經過時都會挑釁地叫上兩聲,像是在嘲笑我的長相,我總感覺那隻鬆鼠在說:“什麽玩意兒來啦!什麽玩意兒來啦!”這隻鬆鼠還總是偷吃我放在課桌裏的零食。那時我想,把花炮放在樹上點著,鬆鼠好奇地爬過去嗅嗅,花炮這個時候爆炸,就把它炸死了。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去炸鬆鼠,可能為了引起注意,可能閑得無聊,但肯定不是因為我討厭它。


    我就像那隻鬆鼠,世界空曠如隻有我一人,我時不時叫上兩聲,引起一下別人的注意。


    第二天,我和皮蛋帶著花炮來到學校,卻發現鬆鼠已經被人打死了,那個人還把它的屍體拴在了校門上。我和鬆鼠鬥了一年多,看到它掛在校門上的屍體,我竟然哭了,感覺自己就像看到傑瑞屍體的湯姆貓。再也沒有鬆鼠在我經過水杉樹時叫上兩聲了。


    我一直想找到這個人,然後痛痛快快罵他兩句,一直到10年後,我才找到他,那個時候,我在他眼裏,竟然不如那個鬆鼠。


    終於,上了初中,我的大額頭消失了,但皮膚還是跟被炮仗炸過一樣,黑的毫無層次。我抽煙喝酒燙頭,打架逃課鬥毆,我是一個大家眼裏十足的壞孩子,身為首富加校霸的我,再也沒人敢叫我什麽玩意兒了。


    我在學校是惡霸一般的存在,學校裏,大家都對我敬而遠之,隻有一個小胖子,每次在我做壞事的時候都會站出來批評我,她的聲音很好聽。


    校長每天都有查崗的習慣,他的臉基本上都會在同一時刻出現在後窗玻璃上,我於是和皮蛋商量好,要給他一個驚喜。剛好化糞池離後窗不遠,然後我們就在化糞池裏放了個大花炮,掐著時間,皮蛋點著了,這一天,校長的臉如約出現在後窗玻璃上,隻聽嘭的一生,天降代謝廢物,雖然味道極其刺激,同學看到校長的樣子,依舊捏著鼻子大笑起來。


    小胖子跑過來:“就是你,弄得學校裏到處臭烘烘的!你要向同學們和校長道歉!”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小豬呀!一會兒有人會來打掃的,同學們,怕是比我還開心吧!”說完,身後的朋友都大笑起來。


    小胖臉紅彤彤,氣唿唿地走掉了。


    高中時,以前被叫做什麽玩意的我可能是體內墨水都用光了,開始慢慢褪色。身邊的朋友們都談了女朋友,我也談了個,一個身材長相都很好的同級女生,那個時候,為了證明我雖然調皮,但我不是笨蛋,我竟然開始努力學習,結果成績飆升,成了班裏第三名,我後麵那名,剛好是小胖,她每次見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都會快快走遠,我發現她更加努力了,終於有一天,她成了第二名。


    那時發現,我是很喜歡看到自己排名上升的感覺的,感覺學習也像打怪升級呀!


    努力學習的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上網泡吧了,初中的那些朋友漸漸遠離我而去。隻有皮蛋每次迴家還會和我一起走,高中課業繁多,他和我之間的交流也少了很多。高中就像是一列快速行駛的列車,在這種速度下,欣賞不了兩邊近處的美麗風景。


    高考前夕,小胖突然問我:“你想考哪個大學?”


    雖然她總是讓我道歉,但我不反感她,我說了實話:“航空航天大學啊!”


    “哦!”她就低頭走了,這莫名其妙一問都把我搞懵了。這時的小胖已經不能叫小胖了,因為她已經不胖了。我也不能叫什麽玩意兒了,要叫我帥哥,看來我不僅繼承了我爸的財產,更繼承了我爸的外貌。


    女朋友覺得我不關心她,這天也找我說分手。


    她講了一大堆話,說在一起怎麽擔心受怕,說未來路還長,我們都能遇到更好的人,說我怎麽不在意她,最後她說:“我們分手吧!”


    我沒有猶豫,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好啊!”


    她沒猜到我這麽決絕,反而是她很驚訝,她說:“我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你就這麽果斷一句好啊!”


    我依舊沒有多餘的表情:“對呀!”


    她被我話噎到了,斷斷續續說;“那好!你得給我錢。算是…”


    她還沒說完,我:“好啊!”


    她哭了,哭地撕心裂肺,讓我覺得我好無情。


    有時候,談戀愛不是因為愛,是因為人家都談了,就剩我一個多沒麵子。


    我想我傷害了她,雖然隻是牽了手,親了嘴。


    高考,我發揮超常,我王大炮這個三個字的名字給了我一炮驚人的運氣,我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學。


    我媽可高興了,她好久都沒有這麽開心過,我甚至一直以來覺得她是麻木的,是沒有什麽感情的。但這一次,我看到了她柔弱的一麵,我看到她拿著我爸的照片,放到心頭,一隻手在那裏抹眼淚。


    這麽多年,她應該很苦吧!


    我一直以來,多想讓她罵我兩句,我做了那麽多壞事,就是想讓她罵我兩句啊!


    我媽從來不罵我,因為她覺得她欠我一段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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