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峘將手裏的印章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住搖頭,曇花啊曇花,原來是這麽個意思,真是瘋了!瘋了!


    葉淮來的很快:“侯爺。”


    唐峘將印章拋給葉淮:“此物你可認得?”


    葉淮一見印章就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唐峘捏著拳頭,嗤笑一聲,這可真是膽大妄為!膽大妄為!唐峘感覺自己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人打了一悶棍,不僅疼,還惹得他火冒三丈。


    這人是瘋了吧,他怎麽敢的?!他突然失蹤鬧得陳周兩國都不太平,居然偷偷摸摸跑來了韶陽,他來做什麽?是非得毀了陳周和親,逼陳國陛下發兵攻打大周才開心是嗎?


    任性狂傲!桀驁不馴!為所欲為!


    他到底是多狂妄才敢來敲門?就不怕被五花大綁了丟迴陳國去?!


    唐峘心裏把祁霄從頭到腳罵了幾遍,罵完火氣更大,又忍不住突然


    想笑,這麽狂妄的小子還真是絕無僅有,他不管不顧地跑來找唐綾,讓唐峘這個做爹的心中感慨,一邊心懷安慰一邊惴惴不安,情緒複雜的像是一鍋大雜燴,什麽味都有,又什麽都分不清楚。


    “公子醒了嗎?”


    葉淮迴過神來,搖頭應道:“還未。青嵐說他用的藥分量不多,約莫再過半個時辰,公子就該能醒了。”


    “你去把人請進來,讓他在暖閣等著。公子若想見,就見吧。”


    “侯爺?”葉淮愣了愣,剛剛唐峘的臉色實在不好,他還以為唐峘怎麽都得把人捆了先打一頓再說。


    “要我說第二遍?”


    “我這就去。”


    ***


    唐綾醒過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他眼睛都沒睜開便聽見了青嵐的聲音。


    “公子?公子,你醒了?”


    “嗯……青嵐,我好像做了個夢。”


    唐綾轉頭看了青嵐一眼,青嵐眼圈紅紅的,憋著眼淚不敢哭,他好像一瞬抓到了真實,可他眉心的糾結怎麽都鬆不開,不由得發出一聲輕輕的喟歎,他夢見祁霄出事了,他這樣想著,便伸出自己的左手來看,傷口都包紮好了,原來不是夢……


    “公子,祁霄來找你了。”


    唐綾緩緩抬起眼,看向青嵐:“……你說什麽?”


    青嵐忍住嗚咽,又重複了一遍:“祁霄來了。”他心疼唐綾為了祁霄日漸憔悴,他每天都要偷偷罵祁霄兩句,怨他招惹唐綾、又讓他心碎,可他怎麽都沒想到祁霄會來韶陽找唐綾。


    唐綾心頭一陣狂跳,急促得像要發病,不由抬手按住心口。


    “公子?是不舒服嗎?”


    “青嵐!”唐綾反手抓住青嵐,“他在哪裏?我要見他!”


    唐綾說著就想跳下床,就算是做夢,至少讓他再見一見祁霄!


    “公子,公子你躺著,我這就去把他帶來,他就在院裏。”


    “好,好。”


    祁霄不僅是在院子,他就在門外。葉淮帶他進來,請他去廂房稍坐,祁霄不願意,他希望唐綾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但他不好太不將唐峘放在眼裏,便在門外等。


    唐綾一說要見祁霄,他就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看了葉淮一眼,抬手敲了敲門,直接推門走入。


    不知為什麽,唐綾從沒有想過再見祁霄會是怎麽樣的場景,所以當他看著祁霄推門走進來的時候,他怔愣當場,懵了許久。


    祁霄變了許多,他長高了,身形更挺拔也更健碩,骨相也更鋒利,完全脫去了少年氣,完完全全是個英俊的男人了。


    祁霄走到唐綾的床邊,而唐綾半靠坐著,仰頭看著祁霄,時光仿佛有一瞬的重疊,他知道,這一瞬間,隻是一眼,他就愛上了這個人,會愛他一輩子。


    唐綾忍不住淚流,祁霄跟著慌了神,跪在唐綾床邊,將人攬進懷裏,死死抱住。他也沒想過,再見唐綾時,他會是這般蒼白憔悴的模樣,不是笑著撲進他懷裏,而是愣愣地直掉眼淚。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唐綾說不出話來,隻能用盡力氣抱著祁霄,他的懷抱、他的胸膛又熟悉又陌生,他的心跳唐綾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都是他做夢都夢不到的真實。


    青嵐默默退出房間,將房門輕輕關上,雙手撐在門上,忍不住還是無聲地哭了出來。


    葉淮輕輕拍了拍青嵐的肩頭,把人帶走,整個暖閣都留給唐綾和祁霄兩個人。


    “對不起……”祁霄低在唐綾耳邊呢喃,輕輕的吻落在他的耳畔、頸側、臉頰上,吻去他臉上苦鹹的淚痕,吻在他的唇上,小心翼翼地溫柔滿含著心疼,“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擔心了?”


    唐綾伸手撫摸著祁霄的臉龐,像是在一遍一遍地確認眼前的人真的是祁霄,而他不是在做夢。


    祁霄的手覆蓋在唐綾的手背上,將他握住,側頭吻了吻他的掌心,露出一個笑:“我在。”


    終於唐綾笑了出來,趴在祁霄胸口,一邊哭一邊笑。


    唐綾過了許久才慢慢緩過來,抬眼看著祁霄,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不是讓你等我?當然會來。”


    “可……羲和公主和你的婚期……”唐綾的聲音越來越輕,半句話像尖銳的魚骨卡在喉中,咽不下吐不出,都是疼。


    祁霄托起他的下巴,輕輕啄了啄他的唇,像是學著唐綾一般,輕聲說道:“我就是逃婚出來的。”


    “……”


    “我想娶的人,是你啊。”祁霄又笑起來,“不過怕你爹不肯。唐綾,你得替我求求情,多說些好話。”


    “……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不是。”祁霄見唐綾驚愕的表情,輕笑起來,“你爹肯放我進來,肯讓我見你,應該還不算討厭我吧?”


    “你說什麽?我爹放你進來的?!”


    “嗯,我是跟著你爹才找到這座院子的。想過半夜偷摸進來,想過給你送信讓給你出去見我,可想來想去,還是直接敲了門。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怕更惹你爹不喜。我做的沒錯吧?”


    祁霄這一問倒像是討要誇讚和獎賞的孩子,弄得唐綾更驚疑不定了。


    “我爹,現在在這裏?”


    “嗯。”


    唐綾一瞬錯愕:“你怎麽敢?!”


    “難道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更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祁霄笑著,想牽唐綾另一隻手,才發覺他手上的傷,方才想說的話突然不記得了,隻問:“怎麽傷了?”


    “沒事,不小心擦破點皮,青嵐太小題大做了。”


    “是嗎?”祁霄拉著唐綾的手,輕輕按在紗布上,手指和手掌都破了,隻是不小心嗎?


    “你見過我爹了?”


    “尚未。葉淮隻說,侯爺的意思,如果你想見我,便讓見。其他的都沒交代。”


    隻是讓見……而已。


    唐綾不禁蹙了蹙眉,垂了眼。


    “我不會走的。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就算你爹殺了我,我也不走。”


    “祁霄!”唐綾一著急,握著祁霄的手突然使勁,竟掐的祁霄有些疼了。


    祁霄突然有些委屈,垂頭抵在唐綾的肩頭,說:“我不走。誰都可以趕我,但你不能。”


    尋常人家兒女的婚事都多是父母之命,何況祁霄,他與羲和公主的婚事牽涉陳周兩國,他突然失蹤,弄得兩國局勢緊張,唐綾無法由著祁霄任性。


    “祁霄,你得迴去。”


    唐綾不知道他是怎麽把這句話說出口的,他的聲音在發抖,整個人都在發抖,他仿佛迴到了三年前,迴到了仁涼府,狠心又堅決地說讓祁霄放了他,他仿佛雙腳踩在刀刃上,卻還是一步一步背離祁霄走遠。當初那種生生撕開心髒的疼與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我看到了院子裏的曇花,葉淮說前一陣被一場大雨淋壞了,為此你還病了一場。”祁霄沒急著與唐綾爭辯,也沒有生氣,卻突然說起來了無關緊要的曇花,“曇花、香蒲草、蓮,深夜裏的百雁山你分明什麽都沒看清楚,卻想把這個院子改成百雁山的樣子,想要留在那個晚上,想守著花開,想我在你身邊,不是嗎?”


    “……是……”唐綾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祁霄,他想他,很想很想,三年來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唐綾根本接受不了祁霄要與羲和公主成婚,無論他怎麽努力說服自己,他還是難受得要死,他想要祁霄,隻想要他!


    祁霄總算得了唐綾一句實話,嘴角揚起,牽著唐綾的手,撩開他的衣袖,指尖摩挲著他手腕上淡淡的齒痕,當初他咬得那麽狠,到現在傷口早就好了,疤痕不重,讓祁霄不由緊張,他害怕有一天他在唐綾心裏也會漸漸淡去,他忍不住輕輕咬上去,唐綾是他的。


    祁霄當然不滿足於親吻和啃咬,他想要更多,但現在時機不太好,唐綾一臉病容,他心疼都來不及,更不想勉強。


    唐綾愣愣地由著祁霄為所欲為,感受他溫熱的鼻息和纏粘的吻,他心裏是又酸又軟又疼又苦,他狠不下心推開祁霄第二次了。


    “祁霄……”


    祁霄聽見唐綾的輕喚,抬起眼看向他。


    “……不要離開我。”


    祁霄笑起來,突然間眼淚泛出來,他一直一直等的就是這句話,方才唐綾說要他迴去的時候,他是真的害怕極了,害怕唐綾像三年前一樣決絕,他千裏迢迢來找唐綾,如果唐綾還要推開他、不願牽住他,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唐綾抬手撫去祁霄的眼淚,嗚咽著說:“對不起。”


    “隻要你不趕我走,就沒有對不起。”


    唐綾的雙眸濕漉漉的,凝望著祁霄的時候眼裏是藏不住的熱切癡戀,可眉心的糾結又都是矛盾痛苦。


    “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在這裏?”


    “擔心我了嗎?”


    何止是擔心,唐綾被瞞了近一個月,才剛知道祁霄出事的消息便心生死誌,要不是祁霄突然出現,他或許就撐不下去了。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祁霄將唐綾摟進懷裏,用自己的體溫暖著瑟瑟發抖的人,突然想抽自己兩耳光,他偶爾聽到唐綾病重的傳聞都會躁鬱難安,不用想他都知道唐綾得知他遇刺落水的消息會有多害怕。


    “告訴我,到底怎麽迴事。”唐綾往床裏側挪了挪,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祁霄脫了外袍和靴子,爬到唐綾床上,把人抱進懷裏,說道:“我不可能娶羲和,也從未答應過這樁婚事,我甚至從未覬覦過太子之位,從頭到尾,我隻想要你。婚期將近,我當然得逃。”


    唐綾看著祁霄說的嚴肅認真、理所當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我自從當上了太子,就成了昭妃和公孫氏的眼中釘肉中刺,隻是我在朝中原本沒有根基,想拿捏我的把柄並不容易,加上陛下的偏愛,昭妃每次見我都恨不得能將我活剮了。”祁霄笑著說,“另外我還查到了當年軍餉案也與公孫氏有關,老六居然在遼山郡蓄養私兵,樁樁件件都是殺頭的罪,他們當然想我死,立刻馬上的那種。”


    唐綾用指背輕輕擦著祁霄的臉頰,忍不住說:“這幾年你過的很辛苦吧。”


    唐綾所知道的消息都來自星羅衛的密報,陳國太子治理前齊的仁政、陳國太子定下的兩國商貿之策、陳國太子嚴懲修河貪墨大案等等,都隻說陳國太子,卻從沒有祁霄過得好不好。


    “辛苦倒還好。”祁霄握著唐綾的手,偏頭貼上去蹭了蹭,笑說,“我不怕那些手段,隻是很想你,若是你在的話,一定不會讓我受人欺負的。”


    唐綾笑起來:“哪兒有人能欺負你啊。”


    “這次羲和公主入陳,朝中大臣提議由我親自去順安府接親以示隆重,我當時就知道定是公孫氏在盤算什麽。不過這樣正好,省得我自己再想辦法逃出元京。”


    “他們選在秦江上動手,是知道暈船又不會水。”


    祁霄搖了搖頭:“我是暈船,可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會水了?”


    唐綾一愣,他一直以為祁霄不會水。


    祁霄牽著唐綾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抱歉,沒能提前知會你一聲,我逃婚的事情除了宗盛和陸方盡沒人知道,我怕走漏風聲,不敢給你傳信。是不是嚇壞你了?”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唐綾往祁霄身上又貼緊了些,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


    祁霄笑了,低頭吻住他的唇,他想了唐綾三年多,早就憋不住了,他的吻變得貪婪,恨不得把唐綾一口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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