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找到唐綾的時候,他已陷入了昏迷,人事不知。祁霄鑽進馬車,第一眼就看見了他扭曲錯位的肩膀關節,隻是看一眼都讓祁霄覺得巨疼無比。


    “唐綾?”


    祁霄小心翼翼地將唐綾扶起來,讓他枕在自己肩頭,替他解開被縛的雙手,唐綾仍未清醒。祁霄又是心疼,又有些僥幸,唐綾正昏沉著,說不定沒那麽疼。


    祁霄穩住唐綾的身體,握著他的手臂,迅速的一擰一推,將他脫臼的手臂複位。


    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將唐綾驚醒:“啊!!”


    “沒事了,沒事了,不疼了。”祁霄抱著唐綾,輕聲哄著他,好像也是在哄著他自己,沒事了,他這不是把唐綾找迴來了?沒事了。


    “嗯……”唐綾迷迷糊糊間仿佛是聽見了祁霄的聲音,不疼嗎?可為什麽他的淚卻止不住呢?


    ***


    若有似無的香氣伴著輕飄飄的氤氳彌漫開來,外一重珠簾,裏一重紗幔,豔麗的色彩搭配著浮誇的裝飾顯得十分刺眼,哪兒哪兒都透著一股俗氣。


    唐綾眨了眨眼,不禁皺起眉頭,他的夢是把他帶到什麽地方了?


    嘩嘩的水聲將唐綾的注意力抓了過去,聲音離得很近、很實在。


    唐綾動了動手臂,一陣刺痛從肩膀開始瞬間蔓延周身,疼是真的,那就不是夢了?


    唐綾慢慢坐起來,張望了一番,房間裏姹紫嫣紅的布置不像是客棧,難道是女子的閨房?他手腳上的麻繩都解開了,連身上的衣服都換了新的。他這不是做夢?那究竟發生了什麽?


    唐綾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地上的一堆衣服上頭,邊上扔著他的一雙沾滿泥汙靴子。而那堆衣服上滿是暗紅的顏色。


    是血跡?


    那衣服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


    唐綾輕手輕腳地下床,走過去,撿起一件衣服來看。那是一件天青色的外袍,前襟、袖口滿是血汙,外袍下擺更是浸染了一片,尚未幹透,血腥氣隱隱約約透出來,已經開始發臭了。


    “你醒了。”


    洗澡的水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當身後的聲音突然響起,唐綾嚇了一跳,手裏的衣袍啪得掉到了腳邊。


    祁霄剛沐浴完身上還帶著濃重的水汽,他聽見唐綾下床的動靜,隻披了件長袍就進來了。


    “……!!”祁霄……怎麽可能?!


    “看這表情,是根本不想見到我。”祁霄笑一聲,死死盯著唐綾,眼神比刀子更陰冷鋒利。


    “……”不是的!


    唐綾心突然急促得跳起來,像是往油鍋裏潑了一杯水,激烈得炸開,又像是突然有一雙手緊緊拽住了他的一顆心,蠻橫得捏住,掙紮的心跳一瞬被死死壓住,刹那的窒息讓唐綾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悸之症已經有幾年沒有犯過了,為什麽這麽突然?!


    唐綾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他輕飄無力,重重跪倒下去。


    “唐綾?!”祁霄疾步上前將唐綾一把撈進懷裏,“唐綾?!”


    唐綾臉色蒼白、冷汗直下,祁霄是忍不住說了氣話,可他沒想到唐綾這麽禁不住,就這麽一句,甚至都算不得一句重話,他居然犯了心悸的舊疾。現在青嵐不在,祁霄哪兒知道要怎麽辦!


    祁霄從沒見過唐綾發病,青嵐說是舊疾,不過調養得很好,有些年沒犯過病了。怎麽會這麽突然?!這段日子都發生了什麽?!


    “唐綾?!”祁霄慌亂無措,將唐綾抱迴床上去,“我……我去給你找大夫!你撐一下,很快!”


    唐綾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痛,他說不出話來,聽祁霄說要走,他突然伸手拽住了祁霄的衣袍。唐綾的手沒有力氣,他卻想使勁,整個人都不由得發抖。


    祁霄見他這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祁……一會……一會兒,就……就好。”唐綾艱難地喘息著,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話說清楚,祁霄能不能聽明白。


    唐綾精心策劃了一場不告而別,祁霄自收到消息開始便是怒火中燒,燒得他一點理智都剩不下,隻想將唐綾捆迴來、拴上鐵鏈、囚困起來,好好嚴刑拷他一番,問問清楚,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


    但當他得知唐綾被劫走的那一瞬,看見他受傷昏迷的那一瞬,所有的憤怒都被憂慮、擔心、焦躁吞噬,他根本就舍不得唐綾受一丁點罪,哪怕是擦破點皮都會千倍萬倍得疼在他身上,何況是他肩膀的傷、何況是他心悸的舊疾!


    “唐綾……”祁霄小心翼翼地抹去唐綾額上鼻尖臉側的冷汗,輕輕喚著唐綾的名字,好像聲音都在發抖。


    過了半刻唐綾的唿吸緩下來,祁霄摸著他的脈,好像也漸漸平穩了些。


    “唐綾?好些了嗎?我不走,我讓宗盛去給你找大夫。”


    唐綾還拽著祁霄的衣袍,一直都沒鬆手:“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們在仁涼府,這裏是添香院。把你救出來的時候動靜鬧得有點大,我們先在這裏藏幾日。”大隱隱於市,煙花巷中反而容易隱蔽。


    池越上次來齊國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占事處在仁涼府的落腳點竟然沒挪地方,實在是老天爺都在幫祁霄。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一個雜貨鋪子,裏麵人不多,大部分人身上還帶著傷,想來是吃了星羅衛的虧,正好方便祁霄救人。


    原本的計劃是由池越悄悄潛入,確認了唐綾所在,再將人偷出來就好。


    池越入內後發覺占事處的人都守在後院裏,圍著一輛馬車。他沒辦法刺探,便轉出來告訴了祁霄。


    祁霄當機立斷,既然人不多,就直接進去搶,以他們三人的身手根本不懼二十來個占事處的暗探。


    “你,受傷了嗎?”那堆沾滿血汙的衣袍讓唐綾不禁擔心。


    “……沒有。”


    祁霄是打算救了唐綾就撤出仁涼府,但他看見唐綾的傷就怒不可遏了,索性將雜貨鋪裏的占事處一幹人等都殺了個幹淨。


    唐綾輕輕鬆了一口氣。


    “真的不需要給你找大夫?”


    唐綾輕輕搖頭:“我沒事,舊疾罷了,不嚴重。”


    祁霄看著唐綾,暗自壓著火氣,方才連氣都喘不上來,這都不嚴重?!


    祁霄站起來,一步都沒能邁出,唐綾還拽著他的衣袍不放。


    “既然不想放手,為什麽要走?”祁霄的聲音冷冷的,眼神也是冷冷的,毋庸置疑,他很生氣。


    唐綾知道祁霄指的不是衣袍,可他迴答不了。隻能就此鬆開了手。


    祁霄走了幾步給唐綾端了杯熱茶過來,一手將唐綾扶起來:“手臂還不能用力,小心點。”


    唐綾根本沒有自己用力的機會,幾乎是被祁霄直接抱進懷裏的。


    茶盞遞到唐綾唇邊,祁霄又囑咐說:“小心燙。”


    唐綾咬了咬唇,想接下茶盞,祁霄卻不放手,一點一點慢慢喂他將一杯水都喝了下去。


    “你怎麽會來救我?”


    唐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祁霄這幾日的心急如焚。但他就這麽一聲不吭地離開霸山,拋棄了他,就當真不知道他會多傷心多難過?他的悲怒痛苦唐綾是根本不在乎嗎?居然問他怎麽會來?!唐綾等的是他的父親荀安侯!他祁霄不過是個自作多情的蠢貨!


    “哢嚓。”祁霄手裏握著茶盞不自覺地手指一收,用力猛了竟然直接將茶盞捏碎裂了。祁霄將碎瓷隨手擱到床邊的矮凳上,手上殘留了些水漬。


    唐綾心驚,他知道祁霄生氣,可為何不衝他發火?反而處處溫柔仔細?他受不起啊!他根本不值得!


    唐綾離開霸山的時候,根本沒想過再見祁霄。他既然決定了,就讓祁霄把他當做一個冷心薄情的人,恨他也好,恨他至少會一直記得他。恨他……將來在陳、周相對的戰場上,至少祁霄不會為難。


    唐綾默默低下頭,突然被祁霄捏住了下巴,強橫地抬起來、掰過來,直視他。


    “為什麽?”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他?!什麽樣的被逼無奈不能跟他說?!還是從沒有愛過他?!


    唐綾看著祁霄,看著他眼裏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仿佛也能看見一顆被他深深刺傷、血淋淋的真心。


    絕情的話唐綾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祁霄,他朝思暮想了這麽久的人就在他眼前,可他卻高興不起來,不僅不能高興,心痛的感覺甚至比心悸舊疾更難熬。


    唐綾多希望這隻是一場夢,愧疚也好、悲哀也罷,都隻是他自己的,不用真的麵對,不必讓祁霄知道。


    “你迴答我,為什麽?!你答應過我什麽?唐綾,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祁霄咬牙切齒,他不是不知道為什麽,可他不能接受唐綾因為任何理由棄他而去!最初他向唐綾表白心意的時候,他們兩個的身份立場就是相對的,從始至今都未曾變過,為什麽當初愛上了他、接受了他、選擇了他,現在卻要反悔?!


    是,唐綾答應過的,不會離開他,不會反悔……


    唐綾的眼奪眶而出,終於還是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祁霄得不到唐綾的迴答,更是火氣難消,他越想壓抑就越是控製不住,埋頭在他的頸項間狠狠咬下去,像是要將唐綾扒皮抽筋、將他撕咬開來好好看看他是不是沒有心肝的!


    “啊——!”唐綾忍不住叫了一聲,下一刻又死死咬住了唇,將嗚咽都壓在喉間,可他卻止不住自己的眼淚滾落。


    祁霄的懷抱是滾燙的,像能把人燒化了,他的手又糙又硬,手中的力道又重又狠,掐在他腿上留下烙印一般的指痕。


    “唐綾,你看著我!你告訴我!為什麽?!是我做錯了什麽?!我做錯了嗎?!”


    唐綾不停搖頭,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是他不該……


    “愛你是錯嗎?!你告訴我啊!”


    是……是他的錯!明知是錯,卻抵不住想一直錯下去!


    為什麽不迴答?為什麽要不告而別?為什麽要哭?!


    “呃嗯!!”疼!太疼了!唐綾驚嚇地瞪圓了雙眼,眼眶裏的淚漱漱抖落,他的驚唿也壓不住了。


    “你哭什麽?怕了?後悔了?不情願了?!”祁霄狠狠地看著身下的人,他黝黑的眼眸,曾經滿含深情、癡癡醉醉地望著他,都是假的嗎?都是騙他的嗎?!


    “祁霄……啊——!”


    “齊國將覆,陳、周會出現二分天下之勢,你要與大陳為敵,已經不需要我了?啊?!迴答我!堂堂荀安侯世子,多驕傲的人,竟伏在我身下,現在才想起來要逃?不可能!我不會放過你的。”


    祁霄掐著他的脖子,好像已經瘋了,他分明舍不得唐綾疼,肩膀的傷、心悸舊患都讓他心驚膽戰,可現在他卻又無法自控地想要弄疼他、傷害他,把他也拽進痛苦的深淵裏,永遠陪著他!


    “唐綾,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麽?!”


    ***


    宗盛聽到一些聲音,想去看一看,被池越拉住:“別去。”


    宗盛站住了,不解地看著池越。他們在添香院包下了整個西廂,沒有吩咐不準人出入,老板娘見了銀子什麽都答應。祁霄的房間在另一頭,宗盛和池越已經有意避開,但還有聲音傳過來……讓宗盛不大放心。


    “殿下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殿下和唐公子闊別數月好不容易再見,你過去就是討人嫌。”池越搖搖頭,“何況唐公子不辭而別……夜還長,唐公子可得受著。”


    宗盛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大明白,有些懵。


    池越見宗盛不太聰明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傻子,怎麽還不明白?”


    “爺舍不得唐公子。”宗盛並不是不明白,他隻是不信祁霄會真把唐綾怎麽樣。


    池越又笑:“你當殿下跟你一樣沒脾氣?”


    祁霄當然有脾氣。他們原本是想救了唐綾就撤的,可祁霄一見唐綾胳膊傷了,立刻就怒不可遏,連帶著前幾日積壓著的火氣全撒在占事處頭上了,那二十幾個人都不夠祁霄殺的。


    “人都找迴來了,有什麽說不開的?”宗盛平日裏不怎麽言語,可祁霄和唐綾兩個人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裏,祁霄對唐綾是千依百順,而唐綾也是真心愛著祁霄,他想唐綾一定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才必須離開,把話說清楚了,總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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