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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鋒官一聽,心裏就涼了。說實話,他做的是武將,不是文官,所謂富貴險中求,此番前來,他哪能沒有做好一點準備呢?隻是這種準備,乃是指他彎弓射大雕,或者由百步之外,射中虎狼眼睛,使其斃與荒野。這要是跟象群正麵來,勝算不說,那死去的每一個兄弟,可也是他仔細挑選出來,跟了他幾年的。


    左天靜一咬牙,跪倒在皇帝麵前道:“臣為陛下,赴湯蹈火,自是在所不惜。隻是這象群龐大,若是有所疏漏,衝撞了陛下,臣就是萬死也不能辭其咎,還請陛下稍後,臣……這就領著兄弟們上前。”


    皇帝漫不經心地沉默了良久,突然輕笑一聲道:“朕也不是什麽昏庸無道的暴君,你緊張什麽。朕相信你的能力,朕一步也不退,就在一旁,為你擊鼓就是。”他這麽一說,左天靜心裏又熱血沸騰起來。自古以來,哪個臣子不渴望得遇明君?隻是那明君好比天上的星星,看看也就得了。想它落下來,那就是千難萬難,全靠運氣。


    如今既然有了機會,又何必貪生怕死?隻是一些象群,還能斷送了他的大好前程不成。左天靜冷下心腸來,深深一拜,利落吩咐左右。他帶來的上好挽弓手有數百人,第一輪進攻由他們進行,因為大象皮粗肉厚,若不是命中了要害,即便身上多插幾隻,也隻是愈發疼痛發狂,所以務必要精準,至少要命中一些脆弱的部位。


    等進了百步之遙,換第二輪投矛手,人人都臂長過膝,力大無窮,那鐵矛長約一丈二,一旦釘入身體,必然傷害骨肉,使其行動減緩。在它們即將到來的五十丈前,尚有一條寬闊河流,便有第三道和第四道同時頂上。一隊重甲騎兵混合步兵,組成山一樣厚重的大盾,頂住攻勢,另有數名好手,前去近身搏殺。這是最危險的活兒,所以得派最好的兄弟去。


    左天靜心裏知曉,這一輪下去,恐怕隻能算是兩敗俱傷。但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踩著別人的血淚和屍骨上的位。心慈手軟,能夠成就什麽大事?當然了,這還隻是秋獵的開始,他還是要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人手,因為後續還有許多繁瑣的工作要做。


    許多武藝稀鬆的公子哥,還不是要這些護衛把獵物捉起來,趕到一起?如此再裝模作樣地射上幾箭,都有可能射到自己人。在左天靜看來,委實是一群吃了飯也不會幹活的飯桶。隻是他心裏如此,嘴上卻還要恭維幾句。


    花滿溪在後頭的馬車呆著犯困,也不見再行一步,問了宮女們,她們也隻小聲含糊講,好像是遇見了什麽大批的獸群。對於這一點,花滿溪倒是不那麽擔心,這是天子的儀仗行隊,別看現在的人手好像隻有幾千,還不定身後跟著多少萬的護衛呢。若是開始獵殺,那耽擱一些時間也沒什麽。反正他們坐在後麵,任何震動都是最輕微的。


    兩位夫人倒是按捺不住,下去和自己的夫君問長問短了,小宮女又遞來一盤糕點,花滿溪眼尖手快,看到了一個記號與眾不同的,伸手就拿了過來。咬了幾口,就咬到了一張小字條。不動聲色地藏在袖裏頭。小郡主許是身子弱,熱茶也沒斷過,但人就是蔫蔫的,沒點精神。眼見馬車停下來,不再顛簸,花滿溪索性勸她小睡一會兒。


    看她皺著眉頭,逐漸歪向了一邊,花滿溪給她整了整軟枕,確保人睡著了,才背著身子,打開了那張小字條。入眼就是徐錦非熟悉的清逸字跡,隻有短短數語:有數百獸群,不必驚慌,尚可應對。照顧好自己,不日便要動手,看後即毀。


    花滿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字條貼在心口,仿佛徐錦非溫和的話語,隨即藏在衣袖中,預備晚上燒個幹淨。她也帶了幾本閑書來看,但老實說,古代的話本子,其刺激曲折程度,遠不如現代一些小說。倒是之前逗留天鮮樓的劍客詩人碎葉,講起故事來,有如親身經曆,繪聲繪色。可惜他前些日子有點急事,掛劍與樓,這便匆匆走了。


    雖說有朝一日,也許他會迴來,取走這把劍,但人生奇妙之處,就是萬事都無法預料,再次相見,也許已經是滄海桑田了。花滿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雖說對如今的富貴生活沒有什麽不滿,也很喜歡自己開的天鮮樓,但偶爾還是覺得,若是能過的更自由一些,想去做什麽,就即刻可以背著小包袱出發,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想到這裏,她也不由得啞然失笑,果然是好日子過久了,老想著有兩全其美的好事。遠處已傳來了野獸震天的嘶鳴聲,十分淒厲,讓人心生不忍。她皺起眉頭,將一條手帕撕了,團做兩個小布團子,堵住了舒郡主的耳朵。舒郡主在睡夢中不安地滑動了兩下,最終靠在了她的懷裏,才慢慢放鬆下來。


    徐錦非獨坐一輛馬車,此刻門簾大開,靜靜地觀看著眼前這近乎煉獄的一幕。在前麵的幾輪衝刺中,象群已折損了約莫十幾頭,剩下的大多數,終究還是要人力去相抗抵推。可惜這並非真的出外打戰,沒有帶巨型的攻城錘和伏龍木,實在是較為吃力,堪堪以人數堆住了防禦。


    許多機敏的侍衛脫去繁重鎧甲,隻著貼身軟甲,就地一滾,進入象群中砍殺腿部,進而攀援向上,以長劍釘入象群大腦,鮮血淋漓。象群吃痛哀嚎,頓時發出了驚人的哀鳴。那些侍衛還要注意,最好不要傷到象牙,因為這是頂值錢的東西,可以拿迴宮中,做筷做筆做玉席子,都是合稱的。


    如果能夠留下十幾頭稍小的,說不準以後還能稍作馴化,作為衝鋒陷陣之用,這又是另一件功勞了。隻是這樣,象群徒勞受難,上位者冷酷觀看,實在是可怕的心性。徐錦非垂下眼皮,覺得皇帝實在是沒必要。其實收獲也未必值得,隻是為了所謂的天家顏麵,他不願意退讓或者改道罷了。


    皇帝一邊看,一邊卻頗有興致的模樣,甚至從那輛極盡奢華的龍頭馬車裏出來了,命人架起夔鼓,他親自擊聲。傳說皇帝在年輕時候,也是聲樂大家,此話倒不虛假,聲音頻時猶如春雨驚雷,十分密集,很是能振作士氣。聲音細密低沉時,又別有一股悠遠意味,讓人迴憶起春雨之下,撐傘含笑的女子。


    鼓聲響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最後皇帝陛下疲累了,召沈紹上來,替為擊鼓。這可是莫大的殊榮,沈紹雖然覺得這個場麵委實血腥,此刻大部分象群都已倒下,完全是單方麵的屠殺,但天子有令,不得不從。皺眉隻是仿佛晃眼般的一小刻,隨即揚起笑意,暖如春風。沈紹一躍而上,接過鼓槌,深深向皇帝鞠了一躬。


    皇帝坐在大椅上,閉目細聽,隨即笑道:“這收尾之鼓,也是好聲,哀而不傷。沈卿是否覺得朕太過霸道,不留一線生機?”沈紹跪倒,從容說到:“臣之小見小識,不如陛下之廣博,隻是這些生靈死傷太多,哀哉痛哉,臣心有所感,一時沒能忍住,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自然不會責罰於他,沈紹心性沉穩,絕非見月流淚,見花感傷之輩,這是在含蓄地進諫罷了。一個皇帝,如若連這些都聽不進去,那他離完蛋,也就不那麽遠了。隻是聽歸聽,做歸做,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他就不會再給自己留下任何後悔的餘地。


    例如……昭王。想到他之後,皇帝的麵色又有些鐵青,揮了揮袖,像是要揮去拿驅之不散,無法可見,又好像無處不在的幽靈。他咳嗽了一聲,像是突然蒼老下去,隨即淡淡道:“差不多了,剩下十幾頭,不是說能馴化嗎,留著吧,一部分人去清理地方。在天黑之前,朕要準時趕到駐紮的地方去。”


    眾人應聲之後,又開始忙碌起來。這馬車一開拔,小姑娘就被顛醒了,警惕地睜開眼睛,看到是花滿溪,才放鬆了些許。一位將軍射到麋鹿一頭,一位禦史大夫獵得大雁一隻,眾人又零零散散地開始狩獵,收獲了獵物約莫幾十隻以後,就在黃昏時分趕到了第一個駐紮地點。貴人們先在馬車上繼續歇息,侍衛太監們手腳麻利開始紮帳篷。


    到時候一輪弄完了,宮女們還要進去弄擺設,鋪香床,稍作灑水清掃呢。花滿溪囑咐小郡主好好在馬車上呆著,自己躡手躡腳地下來了,跟徐錦非說了一下話。隻是人多眼雜,她也不敢說什麽重要內容,隻能問了一些閑話,又說自己等會弄點東西給他吃。實則皇帝傳召,她還是要先去那邊搞燒烤。


    帶著花滿溪,也有這麽一個用途,到底是禦用的廚子,也不怕皇帝吃不慣野味。花滿溪忙到最後,徐錦非都已吃好睡下了,兩人握了一下手,又匆匆地分開。她想要去休息一會兒,卻睡不著。過了一會兒,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花滿溪抬頭看天,一隻雪燕輕盈掠過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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