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正這半日滴水未進,再加失血過多,待跪到夜半時分,頭腦眩暈,顱痛如裂。


    吳正抬頭望向阿嬌墳墓,但見月色淒淒,孤墳一座,忽又想起母親去世一事,陣陣悲意席卷心胸,隻覺偌大一片天地,隻剩自己伶仃一人。


    吳正匍匐在地,嗚唿悲哭,撕心裂肺地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離我而去!剩我一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娘,我心中不是滋味!娘,阿嬌,我想你們啊!”


    吳正情緒失控,嚎啕大哭,愈覺世事無憐,輕生之念悄然萌起。


    吳正哭過良久,陡然抬起頭來,道:“娘,阿嬌,不如我也隨你們去了吧,黃泉路上,咱仨也好有個伴兒!”


    吳正艱難起身,卻是雙腿一麻,再是跌坐在地,緩過片刻,取下腰間大帶懸於一棵矮樹之上,兩頭打結,再尋來幾塊石頭墊腳。


    吳正站立石塊之上,雙眼絕望,淒然道:“娘,阿嬌,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這就去陰曹地府陪著你們!”


    言畢,脖頸便往繩圈裏送,額頭猛然一陣眩暈傳來,他雙腳一輕,仰身翻倒,這一摔,卻是大腦也跟著清醒了不少。


    吳正蹲坐在地,搖了搖腦袋,啪地一巴掌扇在了臉上,聲音頗為清脆。


    吳正自語道:“吳正啊吳正,你好糊塗啊!娘毒死於魔道二教手中,先人深仇更未得報,你卻在此尋死覓活,當真糊塗至極啊!”


    吳正取下樹梢大帶,係迴腰間,心道:我吳正一時哭得糊塗,腦袋勾芡豬油蒙心,險些做出了蠢事!


    低頭來看,卻見這一摔,也將裝入懷中之讖詩摔了出來,吳正撿起在手,輕輕展開,月光複照宣紙,楷字工整圓潤。


    吳正來至阿嬌墳前,再是跪倒在地,道:“娘,阿嬌,為何你們都要這樣,為何都要將那心事深藏不語,我不懂,我當真揣摩不懂啊!”


    吳正一聲悲唿,頭顱也埋進了宣紙之中,山間月色清寂,樹影窸窣作響,一淡淡哭聲縈繞林間,久久不散。


    翌日,山間一縷朝陽悄然照亮城西汴河,陰影逐漸消褪,光輝複迴大地,吳昌城亦漸漸恢複往日之喧囂。


    吳府之內,吳朱公、吳少奶奶麵色沉重,兩眼汪汪,跟前,吳明著裝整潔,眉宇之間頗有依依不舍之意。


    吳少奶奶關切地道:“明兒,到了劍門,娘不在一旁,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個!”


    吳明哽咽道:“知道了,娘。”


    吳朱公走至吳少奶奶跟前,道:“好了,明兒畢竟是劍門拜師學藝,該當高興才是。”


    吳少奶奶道:“山中修行清苦,我怎能不掛念啊!”


    吳朱公似也心中一軟,道:“好了明兒,趕快出發了,別讓老神仙等得太久。”


    吳明微微頷首,向著府外便走了出去,身後吳朱公、吳少奶奶寸步不離,也隨之走去了府外。


    卻是自始至終,仍無一人問顧吳正下落,昨日阿嬌縊死,亦是無人體恤,就好似死去了一隻阿貓阿狗一般。


    來至府門外,隻見老者和童兒已是等候多時,吳朱公拱手道:“久聞老神仙大名而緣慳一麵,今日更讓老神仙久等,吳朱公好生過意不去!”


    老者微微一笑,好似並不在意,道:“吳員外客氣了。”


    而後轉向吳明這處,道:“吳明公子,這是老朽親筆書函一封,你待到了劍門,隻需將書函交由下人承給劍門門主,他自然便會收留你了。”


    吳明道:“多謝老神仙!”


    說著已接過老者手中書函,一旁吳少奶奶右手一揮,身後幾名下人將行李輜重一一拎出,放入了馬車車廂之內。


    吳朱公道:“明兒,不早了,你也該上路了。”


    吳少奶奶聽聞此話,嗚地一聲哭出了聲來,吳明走近母親跟旁,哽咽道:“娘,明兒走了。”


    說完又是來至父親一旁,道:“爹,我走了。”


    吳朱公雙眼酸澀,當即背過身去,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留戀,吳明見狀依依不舍地跨上了馬車。


    車夫福伯手握馬鞭,正欲喝喊,卻是一旁的童兒揚手指向東方,大聲喊道:“師父!師父!你快看!”


    朝陽將童兒麵龐照映得金黃明燦,雙眼更是璀璨如珠,童兒繼續喊道:“是恩人!是天日之表!是異人之狀!”


    老者微微一愣,轉身去看,卻見不遠處,一男子背向朝霞迎麵走來。


    隻見他頭纏紗布,鮮血淋漓,麵色憔悴,恍惚無神,半邊臉頰以及胸前衣襟俱是浸染鮮血,模樣頗惹人心憐。


    更令人吃驚的是,那男子右半邊臉頰印有一個‘天’字,左半邊臉頰印有一個‘日’字,沈墨烏黑,樣狀奇特至極,此人便是吳正。


    老者雙眼圓睜,登時恍然,腦海之中,僅浮現有一句詩詞,他喜出望外,大腿一拍,便道:“天日之表轉瞬逝,異人之狀解危難,原來是這麽個意思,哎呀,妙!妙!妙之極矣啊!哈哈哈!”


    老者當即手拄拐杖,迎著那男子便奔了出去,心道:怪不得自己苦苦揣摩不出那讖詩最後兩句,怪不得‘天日之表’會有轉瞬即逝一說,怪不得要用‘異人之狀’而非‘異人之相’,原來是這樣,原來詩中所指並非長相!


    吳府門口,吳少奶奶見狀頓時止住了哭聲,心中不舍之意俱數化為震驚、愕然、恐懼、絕望,立於原地,如同一尊雕像,卻是一旁的吳朱公不解其意,隻一瞬不瞬地望著老神仙那裏。


    老者一路疾行,來至吳正跟前,伸手便是握住了他,激動地道:“恩人,可給我尋到你了啊!可給我尋到你了啊!哈哈哈!”


    吳正忽見一古稀老者奔至身前,更是口口聲聲喊自己為恩人,心中大為驚奇,心道:這人莫不是糊塗了,為何上來便要喚自己為恩人!


    吳正道:“我並不認得你啊?”


    老者緊握吳正雙手不放,道:“你臉上有‘天’‘日’二字,便是我要找的恩人,必然沒錯的!”


    吳正伸手摸了摸臉頰,竟是不知自己臉上會有字,伸手來看,卻見手麵一團烏黑。


    原來昨晚吳正於阿嬌墳前痛哭,不覺間淚濕雙頰,手中更是團著那首讖詩,墨字遇水,便沾染在了臉上,那‘天’字便是‘無意言語天下事’中的天,‘日’字便是‘朝朝城中一縷陽’中陽的右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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