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複讀那一年——中考落榜,若迷途之羔羊


    早先的京東縣法院位於縣城中心最繁華的新華大街上的大燒酒胡同口,是幾排平房組成的坐北朝南的大院子,門和窗框都是墨綠色的,門口好像也沒有石獅子之類的鎮邪的東西,在老百姓看來,法院本身就是伸張正義正氣十足的地方,根本就用不著“鎮物”,畢竟邪不壓正。1980年代初,謝明坤乍一來到縣法院的時候就是這麽個樣子,在那個時代這已經是氣派而軒敞的建築了。那個時候京東縣城裏大部分單位都是這樣的平房,而隻有穆斯林聚居的南街的北口處那幢被稱作“小樓飯店”的清真餐館,差不多是這座縣城裏唯一的樓房,但它也隻有兩層。


    然而隨著改革開放如春風一般吹進中華大地,農村的土地上率先飄溢出萬物複蘇欣欣向榮的氣息,倉裏有了餘糧口袋裏有了餘錢的農村的農民們,像果鶴鳴與謝明月夫妻一般謀劃著批地基建新房,而運河邊的這座縣城裏又豈能無動於衷?在謝明坤輾轉從sx省會太原調迴京東縣進入縣法院僅兩三年後,他從民事審判員做到了審判長,而新的法院辦公樓就在這個時候開始興建了。


    縣法院新的辦公樓也是坐北朝南的布局底層是朝北的商業門麵房,從南側正門拾級而上到了一層,從這裏到四層是屬於縣法院的辦公樓。朝南的大門口靠東側是一排黑漆大門豎立的幾座車庫,大門靠右側是一明一暗兩間屋子是門衛室;再往西有一座獨立朝南麵開門的僅有一排樓板做房頂的小院落,那裏是法院的接待室後來叫立案庭。那個時候,在這座法院大院裏還能看到如同郵遞員騎的那種二八加重自行車,那是供辦案人員出門辦事使用墨綠色車身的自行車,另外還有幾輛綠色的挎鬥摩托車和那種極敦實的有著大大車座的綠色的兩輪摩托車,那大約是送傳票的法警們使用的交通工具。那個時候謝新到法院的次數不多,但每次到這裏,看到法警們騎著那種挎鬥摩托車擰著把手加油後突突突地駛出駛入,他心裏還真是癢癢的,如果能夠坐到旁邊的挎鬥裏在街上狂奔上那麽一圈兒,不定會有多少駐足而望,而且迴到村子裏和國建也有了炫耀的資本,那個時候臉上有光心裏不定得多自豪呢!這種念頭兒大約也隻是一閃便過去了,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對這種交通工具有多麽的心馳神往!


    在謝新初中畢業的時候,縣法院新辦公樓的建設差不多已到了收尾階段——方磚墁地。謝新在意料之中地沒能考上一所中專而成為脫離開農民身份的吃商品糧的城市居民,不過他似乎也滿不在乎,他心裏似乎根本沒有緊迫感更沒有危機感。雖然他憑借著興趣在數理化方麵處於中上遊水平,但語文和英語尤其是英語幾乎成了他軟肋,語文雖然在老師田春山的熏陶下令謝新不再抵觸,但一提到寫作文他還是腦袋犯蒙;而英語雖然有teacherpan的啟蒙,但畢竟時間短暫,記得幾個日常用語已經夠難為他的了,更不要說過去進行時、現在進行時等等語法的不同形式了,他那點子可憐的英語知識也隻能算是啟蒙教育而已,對於中考而言那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的,上場之後的結果是,連蒙帶騙加上偷看旁邊人的也僅僅考得三四十分。這樣看來,中考落榜也是極自然的事了,他畢竟離那班級裏的前十名還有一段的距離,而距離前五名那則是遙不可及的。


    那個時候謝新心裏的緊迫感似乎還沒有自己的父親謝明坤來的多,謝明坤再早的時候就不斷地在謝新耳邊說,“如果考不上學,你去幹什麽?將來你去幹什麽?難道真的要到工地上去當小工,搬磚和泥去?”謝明坤不明白自己的這個還算機靈的兒子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在晚上兒子做作業的時候,他有時會從窗外偷偷觀察兒子,他發現兒子時不時地在照鏡子,謝明坤心裏有些不太明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專心複習,竟然還有閑心照鏡子?!中考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它或許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可兒子謝新卻全然不當迴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看不出一點緊張感。


    其實謝新大約也不像父親想的那樣糟糕,他希望自己能夠考上,哪怕上不了好中專能夠上一所普通高中也好呀!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能夠在縣城的不論哪所中學的高中教室裏讀書,而不是每天起早貪黑兒,早晨自行車的後座帶著一個盛滿中午飯菜的飯盒到工地上幹活兒,傍晚再帶著那個空了飯盒迴家!畢竟坐在教室裏學習對他還是有魔力的,方程式中的那個未知數x似乎總是在召喚著他,在做解方程式的習題的時候,他幾乎心無旁騖全神貫注,恨不得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和心跳聲。


    (二)


    謝新覺得那些三下五除二就能解開的習題沒有多大意思,就像是喝白開水一般沒有味道,他希望遇到難解的題但又有些怕遇到,與難解的題糾纏使他想起了和建國等玩伴在南河的沙灘上揪扯纏鬥刺激而有樂趣,那難題大咧咧地立在那裏仿佛大爺一般不可一視,那意思是在說“老子就是牛逼,你能把老子怎麽的!”的架勢。其實這時謝新已經暫時躲開了它嗎,他正在從一個新的視角去研究它審視它,直到瞧準一個空子,一下子衝了上去將它掀翻在地!在與這些難題纏鬥的過程中謝新體會到了樂趣。


    中考的結果就像是一座磐石一般擺在那裏,謝新的頭腦似乎有些開竅了,離開了學校離開了課本他就隻能去工地上搬磚和泥做小工,或者拎起鋤頭去鋤地,而他對做小工有著天生的反感,那種鐵鍁與砂石或地麵摩擦時發出來的聲音會令他渾身生出一層的雞皮疙瘩,繼而還會侵蝕進他的身體裏麵甚至是精神裏麵去!後來謝新聽說過“納粹”法西斯有一種折磨人的刑罰,大概就是給被施刑人聽這種能侵入人精神之中的可怕的噪音,從而令被施刑者欲死不能欲活也難,這種億萬隻螞蟻咬噬心腦的痛苦,比被一槍結束了性命要來的殘忍的多!當然謝新所感覺到的鐵鍁與砂石摩擦發出來的聲音,相比納粹法西斯的刑罰要來的自然和緩的多,那是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的,隻不過他本人很難接受這種聲音罷了。


    而拎著鋤頭下到大田裏鋤地,那是令工地上的小工都嗤之以鼻的工作,那似乎隻有沒有本事的農村的中老年人才幹的活兒。既然小工做不來,鋤地更是不能做,那接下來的幾年究竟去幹什麽?這個問題已經清楚明白地擺在了十五歲的謝新麵前,他內心不得不承認,除了坐在教室裏讀書,之外的任何事對於他來說都是不現實的,“還是讀書來的穩妥!”他在對自己反複說著這樣的話,多讀幾年書既是他內心深處的願望,又是家裏人的希望,這在謝新已經是沒有選擇的了。


    到那時為止,謝新以為自己是夠聰明的,但仔細一琢磨似乎又不是那麽迴事,他背課文或者古詩詞常常要落後於人,即便不是最後磕磕巴巴背下來的也差不多總是倒數第幾。說到背書謝新常常想到語文老師田春山講到的清朝中興之臣曾國藩,刻苦用功背了一宿的《嶽陽樓記》,最後竟了背了前麵忘了後麵,背了後麵忘了前麵,到最後還是“慶曆四年春,藤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又迴到了起點,倒是躲在房梁上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的小偷急得什麽似的,最後竟是不耐煩地跳下房梁,指著曾國藩的鼻子說,“你說你怎麽就這麽笨?!這一宿了,你連一篇短文都背不下來?!聽我都聽會了!看什麽看,不信嗎?我現在就背給你聽!”說完,小偷背著雙手跺著方步,嘡嘡嘡一氣嗬成將整篇的《嶽陽樓記》背了下來,之後瞪了曾國藩一眼揚長而去,驚得曾國藩睜大了眼張大了口,目送小偷翩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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