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體育老師常慶善


    冬日裏的田野看上去光禿禿的,凜冽的西北風時而將碎石沙土卷揚了起來沒頭沒臉地拽在行人身上,三五隻麻雀大約是餓得緊了,顧不上寒冷在唿嘯的厲風中箭頭子一般翻飛著,似在表演又似在覓食。屋簷下的麻雀窩裏該是暖融融的,那小麻雀已經破殼生了出來,尚未生長出羽毛的淡紅色身體輕輕的掙紮著間或發出輕微的“啾啾”的叫聲。兩寸來長的麥苗此時愈發地匍匐在大地的懷抱,像初生的嬰兒一般本能地投入進母親的敞開的胸懷,張開小嘴兒去追逐她的乳頭尋求她的庇佑。風聲暫息,田野裏變得靜悄悄的,縣城那邊的工廠裏發出的“轟轟隆隆”極低沉的聲音,沿著地平麵隱約傳來,在空氣中微微震動著。


    胡莊中學原來還設有高中,一個年事已高又瘦又小頭發花白戴著不知是老花鏡還是深度近視眼鏡的老太太,一個正宗的北師大中文係畢業生做他們的語文老師,即便如此,1978恢複高考之後總共也沒能考上一兩個。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較低的升學率以及辦學水平,進入1980年代之後,這裏的高中年級就被撤銷了,整個京東縣統共隻有縣城裏的幾所中學和遠在這個縣東南毗鄰河北廊坊的永樂店中學保留了高中設置。


    胡莊中學這所隻有三個初中年級的普通中學配有一個體育組,有三個體育老師,那個最年輕也最和氣的體育老師叫錢海,專門帶初三年級的體育課;那個年齡最大在學生麵前永遠不苟言笑保持嚴肅皺著眉頭沒有半絲笑臉的體育老師叫於大江,這是一個細高挑身材頗擅長長跑的體育老師,於大江專門帶初二,常能見他穿著藍色的兩側帶有紮眼白色豎條運動衣胸前掛著秒表和口哨,站在隊列前麵給學生們用尖細的聲音講話。帶初一年級的體育老師叫常慶善,同謝新的班主任田春山一樣都是不老屯村人。此人生得方頭虎目細腰軋背扇子麵身材,怒起來時雙眼瞪圓如牛蛋,講起話來聲若銅鍾,奄然一個英雄好漢的模樣。


    蓬鬆著王八蓋兒頭的郝海洋有一次嘻皮笑臉地問常慶善道,“常老師,您是體育老師,肯定會武術吧?您肯定會,向毛主席保證,您肯定會!瞧您這相貌這身板兒,一定是個練家子!”


    常慶善此時嘴角露出笑意,豎立著的眼與眉都變得放鬆而平和了,他輕鬆地迴答說,“過去是曾拜過老師,學過幾套拳腳,僅此而已!”


    郝海洋和旁邊的幾個學生近乎崇拜地歡唿道,“好啊,常老師會武術喲!有時間給我們展示展示,讓我們也小刀剌屁股——開開眼兒!”說罷,師生一同大笑了起來。謝新等人正值習武練拳的興頭上,聽說體育老師常慶善拜過師練過拳腳懂得武術,恨不得當下就跟他習練起來,但常慶善卻矜持得諱莫如深,之後一提到武術、拳腳什麽南拳北腿之類的話題便顧左右而言他,而謝新他們一幹人等因為得不到就愈發地心癢難耐,愈覺得常慶善神秘了得,“瞧他那眉眼那身板兒,他一定是個練家子,要不他怎麽能有這樣的身板?細腰軋背扇子麵身材,這不是評書裏說的典型的習武之人的摸樣?!他不練給我們看是在吊咱們的胃口,故意考驗咱們,看看咱們心誠不誠!電影裏評書裏不是都這樣嗎?又有哪個師傅不擺譜不拿堂的!不端著點兒架子,那還是師傅嗎?你們說是不是?!”


    雖然如此,常慶善確是沒有給這群學生演示過一招半式,更沒有教過哪個一式半招,到頭來謝新不禁暗忖,“莫非這孫子說謊,他別是半點武術也不會吧!”但這似乎並不影響常慶善虎目圓睜極威嚴地給學生們上體育課,別看他早已步入中年,絡腮胡子茬兒布長在大半張臉上,即使天天用剃刀刮弄,那張臉也總是青魖魖的,但他身子依然矯健,做起動作來幹淨利落甚至稱得上飄逸,一次也沒有失誤過,比如單雙杠、跳馬等規定動作,他都能讓同學們暗自稱頌,而籃球的“三步上籃”等標準投球動作更是令觀者拍手叫好。可讓人奇怪的是,在曆次的籃球比賽中,無論是校內的校外的還是校際間的,他從來不上場,其中緣由七說八不一,了解他的學生比如國建的“死黨”黃豆眼兒果長河、大馬猴馬厚則毫不避諱開誠布公地告訴謝新說,“丫挺的外強中幹,沒屁的本事,就會大眼珠子一瞪罰學生跑圈兒!”至於常慶善是不是真如他倆所說的“外強中幹,沒屁的本事”,謝新不甚了了,但說到體育老師常慶善善於罰學生圍著操場跑圈兒那是確確實實的,那是胡莊中學的師生都知道。


    (二十四)


    學生們上體育課本來興致勃勃摩拳擦掌躍躍欲要撒歡兒,更有男生如郝海洋者一心琢磨著如何顯擺自己以引起女生們的關注和讚歎,但常常是剛一冒頭兒即被常慶善抓了個現形兒,隨即板起牛蛋似的眼珠子厲聲道,“郝海洋,幹什麽呢你?又搗亂是不是?!去,跑三圈兒!”


    跑圈兒多少大約要根據常慶善的心情而定,今天本就一腦門子官司,早晨來學校的時候車胎紮了,隻能推著自行車一溜小跑著來學校,恨得他自己牙根兒疼,上課時難免見出或濃或淡的黑氣。這時候有眼色的同學常是屏氣斂聲不敢出半點兒差池,而這個郝海洋是個不能有片刻“時閑兒”體內分泌某種激素過多的人,上文化課坐在教室裏他尚不能管住自己的手與腳,這一上體育課便如同上滿了弦的發條,像吃了興奮劑或是打了雞血一般亢奮,各種動作做得極輕鬆到位另外還要自編一個顯示自己個性的附加動作,比如收勢常要擺一個醉拳的動作,這在平時常慶善也十有八九不做處罰,大約他從心裏還是喜歡這孩子的活潑勁兒而心存偏袒的,但如若自找倒黴那是誰也救不了的,這一次郝海洋的一個節外生枝過於招搖的動作讓常慶善再也按捺不住,本就如牛蛋似的眼珠子此時更如因充血而壯大了一號,他厲聲嗬斥道,“郝海洋,搞什麽怪呀你!不出點怪相你難受是不是?!去,圍著操場跑十圈兒!去,快點兒!”


    罰跑十圈兒那該是最重的處罰了!那操場雖不是標準的有著四百米跑道的操場,實際要小一些,但三百米大約還是有的,這一圈兒下來平均要兩三分鍾時間,十圈兒下來就差不多半個小時,這個一節體育課差不多光剩跑圈兒了,怎麽不是最重的處罰?最可悲的是臨近下課被罰跑圈兒,下課鈴響了還沒有跑完,要是換了旁的老師比如錢海或是於大江,也就揮揮手讓那個挨罰的學生迴教室準備下一節課了——不過似乎就沒有這種可能,因為錢、於二位體育老師據說從來不體罰學生,更不會用這種罰學生繞著操場跑圈兒的方式來懲罰!然而這位體育老師是誰?常慶善!他老人家可是威嚴威風了!牛蛋似的眼珠子一瞪蒲扇一般的手掌一揮,斬釘截鐵地大喝一聲罰你跑圈兒你敢賴賬?!姥姥!接著跑,接著跑……


    謝新這個班的男生中,除了幾個像趙安一樣蔫不出溜有幾分女氣的男生沒被罰過跑圈兒之外,其餘所有人都拜領過常慶善的賜教,本來喜氣洋洋預備在和風旭日下遊戲一番的學生們卻如霜打過的茄子一般沒了精神,許多學生都巴望著“鬧天兒”,下雨下雪刮大風,這樣的天氣可以不上體育課,也就省卻了被罰跑圈兒的憂慮。但常慶善也確乎是個男爺們兒,謝新這個班上的所有女生,都沒有挨過這樣的處罰,隻要有女生找到他請假,無論什麽原因,也無論有沒有假條,他都一律照準,並且是和顏悅色地照準;逢到男生請假,他常是唬著個黑臉百般“審問”,即便最終準假了,那個請假的男生也被弄得跟“作賊”似的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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