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1970年代中期,五十出頭的謝天祥在夏天的傍晚,常是穿了一件圓領半袖的白色大背心,下身穿一件寬鬆得不能再寬鬆的黑鬆便褲,腳上是一雙塑料涼鞋,坐在當院的板凳上,旁邊放著一隻白色帶把兒的搪瓷缸子,裏麵是剛沏好的濃濃的茉莉花茶,手搖著蒲扇乘涼。爺爺謝天祥的這個仿佛雕塑一般印刻在是謝新的頭腦中,融進了還是個孩子的血液裏,即便他成年之後,這個形象也是縈繞在夢間揮之不去。


    謝天祥因為在部隊醫院做廚師的緣故,皮膚白皙而有光澤,絲毫沒有他這個年紀的農村老頭的影子,尤其是那圓滾滾的白淨光滑在夏天時常被露出來的大肚皮,每每謝新的小手輕撫過去時感覺像是撫在是玉璧之上,而每當他撫弄爺爺的白肚皮的時候,謝天祥總是嘿嘿笑著仿佛極享受的樣子。謝天祥留著寸頭,是現在所謂的那種平寸,老北京人稱作“小平頭”,因為畢竟到了五十開外的年紀,頭發已然花白硬實而少了光澤。(現在到了五十開外的年紀的人,正是歡天喜地精神百倍的幹事的時候,然而那個年代的農村到了這樣的年齡,卻已經是老眼昏花牙齒掉落,冬天常常是幾個差不多年齡的老頭,擠在背風朝陽的牆根下曬太陽!)謝新的一雙小手就那麽輕輕地從上麵撫過去,有一種紮手的感覺,於是他叫出了聲,謝天祥微笑著聽任其撫弄,直到媽媽嶽淑平看見叫了一聲,“新,幹嘛呢?!怎麽敢摸爺爺的頭!”謝天祥卻笑著說,“沒事,沒事,我腦袋癢,讓新幫我撓撓!”


    中秋節過後,天氣轉涼,不用再在當院乘涼,可以安穩地蓋上被子睡覺了。謝新打從兩歲起便極願意睡東屋爺爺奶奶的大炕,那時候二姑還沒有出嫁,四叔、五叔都在讀中學,晚上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甚是熱鬧,謝謝喜歡那種氣氛,他常常很早便脫光了衣服鑽進冰涼的被窩,躺在那裏聽大人們聊天,也聽大灰狼來了故事。坐在旁邊炕沿上的爺爺奶奶或是姑姑,總是不自覺將手伸進他的被窩裏,在小搓衣板般的背上磨弄,就這樣沒一會便睡著了。被人撓背真是一件極美的享受,那是一種被愛的滋味,深深的愛傾注在手掌間,通過手掌傳遞給謝新,那磨砂發出的輕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流淌,那是一隻歌,一隻一生一世埋藏在意識深處的甜美的歌!撓背讓他看到了愛的深淺,深愛他的人他會很愜意舒適,一種溫暖在心中升起,在他身心之中圍繞流淌;而沒有這種深愛的人,不但手法生疏並且粗暴應付不耐煩,他會有一種被虐待的感覺。我們大約聽說過“一花一草皆現般若”,現在看,“般若”的智慧,又何嚐沒有隱藏在這樣的撓背撓背之中?!有一天他看媽媽邊喂豬邊用一把梳子在豬的後背上梳著刷著,那豬便哼哼唧唧極享受地腦袋一上一下更加快速地吃著食槽裏食物。連豬都知道被撓背是一種享受呀!謝新心裏嘀咕著!一天兩天,一月兩月,一年兩年,慢慢的,他養成了被撓背的習慣,隻要一鑽進被窩便後背乃至渾身刺癢!在家裏有人給他撓,等讀了高中上了大學,他還時常要求同宿舍的同學“依葫蘆畫瓢”,有性格柔和對脾氣的便也滿足他,即便現在還有人提到撓背的故事,他自己聽到了,反而覺得臉紅了!


    謝天祥的一大樂事是坐在那裏,邊抽煙喝茶邊跟謝新聊天說話抑或是講故事,謝新是他的忠實聽眾,坐在對麵似懂似不懂地靜靜地豎起耳朵閉起嘴巴聽著,那故事便從謝天祥的嘴裏源源不斷地流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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