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就在臨開工的前一天,突然刮起了西北風,那是倒春寒的征兆,怎麽辦?這風要刮多久,要改工期嗎?那得挨家挨戶去通知呀!這能來得及嘛!最後,工期真的沒有改,而那西北風時斷時續地刮了三天,到了上柁梁的那一天,也就是開工蓋房的第三天,這股讓人重新將冬衣穿起的西北風終於結束了。那一日,紅彤彤的朝霞早早地出現在東方的天邊,慢慢的,朝陽露出頭來,但好像很吃力,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牽製著它,但最後,朝陽終於掙脫了束縛,緩緩地爬出了地平線,然後它似乎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還輕輕地向上躍動了一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一輪偌大的紅日,完美地屹立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習慣了早睡早起的廚師謝天祥,完完整整地看到了日出的全過程,觀看到朝陽逐漸從村東麵的華北平原一馬平川的地平線上升起來,他心中充滿了希望與熱情,他相信,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謝家三兄弟明伯、明仲、明華早早的來到,甭管什麽活兒,隻要是眼睛看到的,便一一地幹起來!等到上午十點鍾的時候,響晴白日的藍天之下,一座五間的坐北朝南的正房竟自穩穩地立在那裏,木匠、瓦匠各自忙自己的,新屯村裏的青壯年們不去上工,而是悉數來到謝天祥家的新房工地,出真力地幹得熱火朝天,謝家老三明華幹得出了汗,於是隨手將身上的棉襖脫了下來,隻穿了件秋衣,在那裏繼續加入麥餘兒和京東縣的農村普遍在房頂上用的麥餘兒泥!他幹的是整個工地上最累人又最需要技術與耐心的和泥上泥的活!把麥餘兒(小麥收獲後被除掉的麥粒兒外麵的包裹物)與已經差不多和好的泥再重新混合攪拌和勻,這種泥如果和好了,那瓦工師傅用起來極舒服,那手中的抹刀仿佛行雲流水一般將麥餘兒泥均勻地覆蓋到屋頂的葦薄之上,並且這種泥和好了弄勻了,在雨季來臨的時候,房屋也不容易滲漏!但如果這種麥餘兒泥沒有和勻攪拌到位,那瓦工師傅用起來費勁巴拉滯塞粘手不說,等到雨季到來這樣的房頂還容易滲漏!因此,這個和泥工一般都要東家親自選定,而一旦被選中幹這個活兒,自己臉上有光不說,還必須得給東家長臉,得把活兒幹好了幹漂亮了,要不別人會看不起你!


    那天旭日東升的一大早,被東家——自己的同姓大叔謝天祥選中做和泥工之後,三十五歲正值盛年的謝明華便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看到老兄弟連棉衣都脫了,二當家的謝明仲大聲說,“老呔,小心別著涼!這天忽冷忽熱的,可不是鬧著玩的!”


    在旁邊和一群婦女們在打著葦薄的五十開外的光棍李東發,看著這哥倆取笑道,“二當家的,人家明華當過兵,跨過鴨綠江,和美國鬼子真刀真槍地幹過,人家是見過世麵的人!再說了,明華該有三十五了,早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了,還用得著你在那裏胡咧咧不成?!”站在尚未上葦薄和麥餘兒泥的屋簷之下,比光棍李東發小三四歲的二當家的謝明仲的矮個子愈發顯得矮小了,但骨子裏那股樂觀的精神卻更堅實地深入進了身體裏,他大聲的亮著嗓子說道,“我們家老圪塔抗美援朝過,他上過前線打過美國鬼子,我做二哥替他光榮,我美著呢!但什麽時候他都是我兄弟!別說他現在三十五,就是六十五七十五他也是我兄弟!我說什麽他得聽!他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是我們家的福氣!我說五哥(東發在家排行老五),咱東生大哥說話你敢不聽?!看把你能的,還反了你不成?!小心迴家東生大哥收拾你!”


    說笑間,一夥人已經把葦薄打好了,“知客”,本村生產隊隊長兼副書記劉國成,大聲招唿著大家,“大家過來,上葦薄了,大家都過來啦!明仲、明華,你們也先過來!”所有的人都來到新屋的屋簷之下。新房的柁梁檁條等都已穩妥地立在那裏,幾個木匠師傅全部在上麵等候著上葦薄。那被卷成一個大卷的葦薄舉過頭頂,有在房簷處接應的壯漢在和木工一道將其挪到房屋一頭,然後把葦薄卷鋪展開來,房頂後坡同樣如此!在農村,蓋房是大件大事,而上柁梁檁條葦薄以及上麥餘兒泥又是蓋房過程中的大事,這一天被稱為“抽大起兒”!那天,新屯村的男女青壯年勞動力,幾乎悉數來到謝天祥的建房工地幫忙,現場忙中有序,氣氛和諧熱烈,等到上麥餘兒泥那一刻,五十二歲的謝天祥心中激動而竟自流出了淚水!他被老天爺的在這一天揮去西北風而感動,他被鄉裏鄉親街裏街坊的捧場幫忙而感激,他心存感恩。從那一刻起,他在心中給自己立了個規矩,新屯村人家裏有事需要幫忙請他當廚子,他不會收人家半個子兒,而是心甘情願地給予迴報,以謝大家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所給予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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