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空檔裏,那隻黃狗像是察覺出他們是來找什麽東西的,忽然低低吠了一聲,掙紮著要站起來。


    一個護衛於心不忍,從自己腰間解下了水囊倒在手心裏,喂它喝了些。


    黃狗喝得飛快,沒一會兒就意猶未盡地舔幹了那些水,站了起來,叼著護衛的袍角,一瘸一拐地往草屋旁邊半露天的棚子裏去。


    “那是……”


    “快過去看看。”


    不多時,一個護衛捧著一個木質的腰牌上前,齊雋和蕭玉璿看清楚了上頭的字,紛紛變了臉色。


    “天機樓”


    怎麽會是天機樓?


    天機樓乃是齊國京中赫赫有名的組織,齊國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上可取人性命,下可探查密辛,隻要出得起代價,天機樓能做任何事。


    這樣視法度於無物的組織,朝廷一直想要與天機樓主洽談收複一事,卻總是無緣見到樓主一麵。


    若是要派人強行攻下——京中那些權貴們,多少都與天機樓有些交易往來,每筆交易都是登記在冊,有跡可循的,歸攏朝廷之後,豈不是盡數都成為了皇室拿捏他們的把柄?


    如此兩廂僵持了多年,至今天機樓仍是朝廷的一塊心病。


    沒想到在這裏,能看見天機樓的腰牌。


    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那夥“災民”落下的,且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兩說。


    事情越來越複雜,本以為隻是時運不濟,突發的時疫,這會兒與東宮的探子和天機樓都扯上了關係,齊雋的眉心一時間都沒有鬆開過。


    “收好此物,可還有其他異樣?”


    “屋內除了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成年男性屍體外,再無其他異常。”


    這會兒的天氣,若是人死了七日還沒有下葬,確實是會腐爛的。


    蕭玉璿心中的僥幸終於還是沒有應驗,李昆的父親果然去世了。


    就是不知道那孩子知道了,該有多難過。


    離開草屋前,齊雋吩咐護衛留下幾個,將院落裏的精填了,一行人這才往京中趕。


    “蕭姑娘,此事你如何看?”


    兩人坐在馬上,蕭玉璿聽見太子如此問,尚有一絲意外。


    “臣女想,那口井中的水必定是有問題的,可是結合這幾日來京中患上時疫的多是普通百姓來看,怕是沒那麽簡單。”


    “為何吃用的都是同樣的水,勳貴富戶們卻少有人患病呢?還有長公主為何……”


    齊雋的疑惑不比蕭玉璿多,但是自己琢磨是一迴事,被旁人如此總結又是另一迴事。


    普通百姓和勳貴富戶之間,吃用水有何差別?


    “生水!”


    “烹茶!”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了問題的關鍵。


    一時間,烏桕感受到馬上兩人的激動,奔馳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風聲擦著少年少女們的耳畔唿嘯而過,迅速平複了兩人找到答案後興奮的心。


    “京中柴禾價高,普通百姓除非生火做飯,或是冬日裏偶爾燒熱水沐浴,否則少有煮滾水的時候;相反,富庶人家,但凡吃得起茶葉,無不是以煮滾的茶水來代替生水飲用。”


    聽她說完,齊雋沉默了一會兒,才問:


    “蕭姑娘迴到蕭家之前,可知道京中柴禾要價幾何?”


    蕭玉璿抿了抿唇。


    她畢竟是從三十來歲迴到十四歲的,從前在葉家的物價早就記不得了,不過她操持了十幾年謝家的中饋,自然清楚這些消耗品的價格。


    “夏日裏還好,左不過四十文一擔(1),到了冬日裏用柴多,柴夫們坐地起價,至少要六十文才能買上一擔……要知道,一斤豬肉也不過二十文錢左右,這對於百姓來說,已經是極高的價格了。”


    “忘了與殿下說,一擔柴禾,將將夠一家六口人燒三天,也就是說一戶普通人家在京中每月光是用柴,都至少得花半兩銀子。”


    一個月半兩,一年便是六兩。


    若是家中人口多、加上冬日柴貴,那更是不曉得要多少花費。


    如此物價,若非富庶,大家都是喝生水湊合,誰舍得花銀子燒水喝?


    身後的少年緩緩長出一口氣。


    京中百姓比之齊國其他地方來說,日子已經是好過了不少,不知道出了京城,其他看不見的地方,百姓又是如何在為生計發愁。


    他雖不知道這些日用的尋常物價,可官員妃妾皇子公主的俸祿卻是清楚的。


    比方說蕭尚書,二品京官的俸祿,一年七百石,折算成現銀則是一千八百兩銀子。


    每年人均一兩銀子,蕭家上下一百多號人,那就是一百多兩。


    他喉間艱澀,輕聲道:


    “多謝蕭姑娘,孤受教了。”


    太子能有此問,蕭玉璿本就驚奇,不過聽他聲音如此隱晦滯澀,怕是也意識到民生多艱,苦惱得很。


    她搖了搖頭:“殿下,臣女所說不過是萬千百姓最普通不過的生活,且此事並非一朝一夕促成,當務之急,您得保養好自己的身子,江山後繼有人,往後徐徐圖之,才能匡扶社稷,百姓安居樂業。”


    又是這樣的話。


    齊雋不得不好奇,她到底是為什麽會這般篤定地擔心,他沒有保養好自己?


    隻是現下,城門近在眼前,不是促膝長談的好時機,以後尋著機會再問吧。


    城門口的百姓迴家的迴家,進城的進城,這會兒已經安靜空曠了下來,隻有駐守城門的守衛盡職盡責地站在門口。


    看見太子的坐騎遙遙馳來,他們紛紛單膝下跪行禮,而後大開主城門。


    主城門非帝王儲君入不開,蕭玉璿跟著太子一同,倒也親身感受了從主城門進去的威風。


    入了城,太子要立刻迴宮召太醫對帶迴來的井水做查驗,還有處理奸細和天機樓,而蕭玉璿也急著去看仵作驗屍的結果,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相視一笑。


    經此一路,蕭玉璿和齊雋都對彼此多了幾分敬佩之情,隻是兩人如今都忙得腳不沾地,相互道別過後,便各自分道揚鑣。


    “姑娘,您終於迴來了!”


    裴杏兒早就在城門裏頭等著了,這會兒見了人,急急迎了過來,看見蕭玉璿全須全尾的沒事,終於將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裏。


    “姑娘,方才我聽說城門那邊鬧出了好大的動靜,有百姓聚眾鬧事,太子還射傷了幾個奸細!您有沒有被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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