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不知,上將軍龐涓急需衛鞅做他的軍務司馬,衛鞅原已答應,難以脫身從商。白門便請我出麵與龐涓講情,許以十年內兩百萬利金。小弟一片愚忠,不敢私吞,獻於王室,豈非王兄有了浮宮?”


    魏惠王高興得拊掌大笑,“好好好!王弟忠誠謀國,真正難得。”卻突然沉吟,“十年?遠水解得近渴?”


    公子卬微笑道:“王兄貴為國君,自不通賤商之道。此事可教衛鞅周轉,浮宮用金先行從府庫支付,衛鞅每年補入庫金即可,何勞王兄擔憂?”


    “好主意!”魏惠王笑道:“這衛鞅又沒打過仗,不通軍旅,做何軍務司馬?從商也算是人盡其才了,就讓他去吧。上將軍用人不當,另當別論。”


    秦風聽到此處不禁為魏國君臣的識人慧眼感慨不已。


    “哪?上將軍的軍務司馬如何辦?”


    “哪有何難?本王從王族子弟中派出兩個,讓他們也磨練磨練,學學戰陣生涯,不要整日無所事事嘛。”


    “我王思慮深遠,用人得當,臣即刻去上將軍府辦理此事。”


    公子卬出得王城,立即驅車前往上將軍府。


    見到龐涓,他簡約的轉達了王命,尤其具體轉述了魏王對龐涓“用人不當”的評點。


    龐涓臉如寒霜,正想開口,公子卬卻拱手告辭,揚長而去。出得上將軍府,公子卬立即派人將消息送到白門,而後逍遙登車。


    他在車中大笑不止,覺得這幾件大事處置得妙極順極,直是一舉三得。


    了結了長期以來欠衛鞅的情分,還從衛鞅處得到了極大好處;解了魏王浮宮急難,顯示了極大的忠心,還落到了多餘的一百萬金;壓製了龐涓的氣勢,挖了龐涓的牆角,還給龐涓軍中摻進了自己的王室子弟。


    在這三大好處之外,公子卬還保留了最大的一個果子,就是將白氏女與魏王聯姻的秘密謀劃。


    此事若成,公子卬將權傾朝野,一來不愁封侯分地,二來不愁重臣依附,何亞於在魏國做第二國王?


    如此多的鴻運好事,公子卬如何不大喜若狂?


    但是,他絕不會將這種鴻運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在任何人麵前漏出自己大喜過望的心情。在夫人家人親友同僚麵前,公子卬始終是憂國憂民豪俠仗義的王族英才,豈能如此有失體統?


    龐涓卻是胸口脹痛,憂氣難消。


    丟了一個衛鞅,來了兩個飯袋,還落了個用人不當,真道是莫名其妙!


    尋常時日,魏王從來不給軍中隨意派員,也不過問軍中的具體軍務,算是放得很開的君王了。


    一個衛鞅,弄得一切都變了樣兒,真正是豈有此理?


    龐涓想進宮,又覺得為一個軍務司馬和國君理論,傷了和氣就是因小失大。


    退迴兩個王族飯袋吧,飯袋還沒開始做事,又有點兒不夠容人之嫌。


    和公子卬理論吧,他轉達的是王命,盡可以推得一幹二淨隻和你打哈哈。想來想去,龐涓覺得自己吃了個啞巴虧,不宜說,不宜動,隻有悶在肚子裏讓胸口脹痛。


    龐涓長籲一聲,暗暗咬牙,決意滅了韓國後再來消磨這些小人。


    此時天色將晚,一個人細瘦的身影輕步走進了上將軍書房。


    龐涓沒有迴頭便怒喝一聲,“出去!誰也不見。”


    細瘦身影輕聲笑道:“大師兄,和誰生氣啊?”


    龐涓迴頭,卻見幽暗中站著那個布衣小師弟,不禁覺得自己失態,迴身釋然笑道:“小師弟嗬,師兄正在思慮一個陣法,見笑見笑。坐吧。”


    布衣少年入座,拱手認真道:“大師兄,小師弟前來修習,那位軍務司馬到任否?”


    龐涓歎息一聲,“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個軍務司馬出外訪友,卻在夜行時不幸摔死在山澗之中,真乃令人傷痛也。”


    布衣少年大驚,臉上陣青陣白,卻硬是以袖塞口,沒有叫出聲來。有頃,顫聲問道:“夜行?哪一天?”


    “三日之前吧。”龐涓悠然一歎。


    布衣少年眼中湧出兩行熱淚,拚命忍住哽咽之聲。龐涓不悅道:“素不相識,何須如此女兒態?”布衣少年拱手道:“小弟失去修習之師,命運多乖,安得不痛心?”


    龐涓正色道:“代師教你的是我龐涓,他人安得算修習之師?”


    布衣少年含淚道:“大師兄有所不知,臨下山師傅預卜,言我命中隻有一師,此人若死,我須即刻迴山,否則將短壽夭亡。大師兄,告辭了。”


    秦風一愣,他知道此人乃是玄奇,那麽她口中的這個老師自然就是衛鞅,衛鞅可還健在,那麽顯然是龐涓心中怒氣滿滿,想要借此來發泄一下。


    龐涓素來對老師這種神秘兮兮的東西不感興趣,聽此一言,頓感晦氣,冷臉拂袖,“你走吧。”


    突然,門外家老高聲報號:“白門總事晉見上將軍——!”


    話音落點,錦衣玉冠風采照人的衛鞅已經步入正廳,在書房外深深一躬高聲道:“白門總事衛鞅,參見上將軍。”


    抬起頭時,卻與布衣少年驚訝的目光正巧相遇,電光石火間,兩人眼睛均是一亮,卻又同時岔開了視線,平靜如常。


    龐涓懊惱莫名,冷冷道:“你來何幹?”


    “稟報上將軍,衛鞅特來赴約,任職軍務司馬。”衛鞅神態謙恭。


    “本上將軍的軍務司馬已經死了,新的也有了,卻要你這商人做甚?”


    “稟報上將軍,白門有言,不敢開罪上將軍,若上將軍留任在下,白門即刻與在下解約。在下期望在上將軍麾下建功立業。請上將軍明察。”


    龐涓氣得臉色發青,戟指衛鞅,低聲喝道:“你這個言而無信反複無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人,我永遠不會用你!給我送客。”


    門外家老高聲道:“送客——”


    衛鞅一臉沮喪,拱手道:“上將軍但有用人之時,衛鞅召之即來。告辭。”轉身唯唯而去。


    秦風看得也是開心,顯然這衛鞅就是故意的。這樣一來龐涓就會認為衛鞅是言而無信的小人,自然不會用他。而且就算龐涓冷靜之後反應了過來也已經晚了,他可是上將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先前可是說了永遠不用衛鞅。若是之後再改變誓言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龐涓轉身,布衣少年卻也不見了蹤跡,氣得高聲喝令,“關上府門,今日不見客!”


    “關閉府門——!”隨著一聲長長的傳喝,沉重的上將軍府門隆隆關閉。


    此刻,衛鞅已經打馬出城。這時他在魏國已經成了官吏士子皆曰不可交的小人,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沒有人再暗算他,也沒有人再威脅他,無須輜車掩蓋,無須躲避行藏。一騎快馬,大道疾馳,山風送爽,不禁仰天大笑。


    “敢問先生,笑從何來?”一個清亮而略顯嘶啞的聲音冷冷發問。


    衛鞅一驚,勒馬觀望——此時月上梢頭,照得道邊山野間林木蔥鬱朦朧,他卻是發現不了聲音發自何處?衛鞅靜靜神,沉聲問道:“閣下何人?請顯身答話。”


    “不涉利害,先生無須問我是誰?”


    秦風此時看得清楚,但是卻不便出聲。


    “難道閣下就為了這一句話麽?”


    “我要正告先生,危邦不可久留,須得即刻決定行止。”


    衛鞅大笑道:“我已無人理睬,何須聳人聽聞?”


    “非也。先生三日內必有新的糾葛,若不趁早離魏,再想離開將永遠不能了。”


    衛鞅驚出了一身冷汗,恭敬拱手道:“何方高人?鞅不勝感謝。”


    “既非高人,先生亦無須感謝。我就在你右手山頭,隻是不宜相見罷了。先生請迴吧。告辭了。”


    衛鞅向數丈之外的右手小山頭看去,隻見樹影微動,遙聞一陣馬蹄聲遠去,四野又是一片沉寂。


    衛鞅猛然想到方才在龐涓書房見到的布衣少年,難道是他?不會啊,那個布衣少年分明是洞香春遇到的神秘老人的孫兒,他既在龐涓府中,必和龐涓大有淵源,如何又能幫我?


    方才他也顯然明白不宜在那裏和我表示認識,可見他和龐涓又有一定距離。有淵源,有距離,可能是何種人呢?


    再說,一個少年,如何能有如此奇異技能?是的,不可能。然則是誰?


    衛鞅又想到了公叔陵園那個單身騎士驚心動魄的搏擊絕技,對,極有可能是他。然則他又是誰呢?


    衛鞅已經問過,公叔府已經交出了所有文職小吏,沒有一個掌書。那人自稱公叔府掌書,顯然是假托。


    哪麽他的真實身份呢?他為何關注自己的行止安危呢?莫非是老師派出的使者?


    不會,絕不會。老師在他下山時與他言明,不許說出老師名字來曆,自己的人生功過善惡,均由自己承擔。


    老師是嚴厲的,也是明哲的,絕不會心血來潮的派出一個人幫助自己。一時間,衛鞅倒是理不清這團亂麻了,於是也就不再想它,打馬一鞭,飛馳涑水河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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