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明,李歸一認得,但是不熟。


    平時上班就夠忙的了,他專心工作,才懶得搞什麽職場交際。


    而且職場與學校也不同,很難交到真正的朋友,弄不好還容易把人給得罪了,得不償失。


    職場就是個微型社會,生物多樣性擺在這裏,與其廣結爛緣,不如寧缺毋濫。


    “內心豐盈者,獨行亦如眾。”


    每天看到別人成群結隊,李歸一就用這句話告誡自己。


    真男人,一妻二女三房四友,足矣。


    不過這個目標對他來說還很遙遠,暫時隻有四友勉強實現了。


    “吳清明,別做傻事,跳下去就完蛋了,就算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妻兒!”


    昏暗的走廊上,李歸一正往那邊跑去,就聽到有人先他一步勸道,這人居然比他還快。


    從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都是樂於助人、見義勇為、珍愛生命,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


    所以聽到有人要跳樓,他肯定是要攔一下的。


    攔不攔得下是一迴事,攔不攔又是一迴事。


    “我死不死跟你們有關係嗎?你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也不關心我……”


    吳清明的聲音如同怒雷,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我告訴你們,我父母早死了,我也沒有妻兒!”


    “像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像我這樣的廢物,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是為社會做貢獻!”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樣……”


    一路上靜靜聽著吳清明充滿怨氣的‘遺言’,李歸一心裏大致是有數了。


    真想死的人哪裏會這麽多廢話啊,早就跳下去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想死,他隻是想發泄一番,隻是想博得一些關注與同情。


    “不,不一樣的。”


    之前的那個聲音沉默了一陣又開口道:“就算你沒有父母妻兒,但你還有朋友啊,你要是死了,你的那些朋友肯定會為你感到傷心難過的。”


    “所以哪怕是為了他們,你也應該繼續活著,好好地活著。”


    “你想啊,他們朋友本來就少,要是再少你一個,那多可憐啊!”


    “再說了,如果你的某個朋友就隻有你這麽一個朋友,那你跳樓自殺了,那他不就沒有朋友了嗎,你讓他怎麽活下去?”


    這段話每一句都沒毛病,邏輯清晰。


    但把它們連起來,李歸一卻不知為何感覺怪怪的,有股說不上來的味道。


    他放緩了腳步,在暗中傾聽著,等待著下文。


    “閉嘴,你給我閉嘴!”吳清明像是被氣得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沒有朋友,沒有!”


    “怎麽可能沒有朋友呢?這世上哪怕是乞丐都有朋友,所以你肯定是有朋友的,隻是你沒有發現,或者不願意承認。”


    “啊我讓你閉嘴你沒聽清楚嗎?你再囉嗦我這就跳下去!我當場死給你看!我沒跟你開玩笑!”


    於是那人閉上了嘴。


    黑暗中隻剩下詭異的安靜。


    空氣仿佛出現了短暫的凝滯,令人無法唿吸。


    “啊啊啊我不活了,我要跳樓,你們別攔著我!”


    半晌,吳清明聲嘶力竭的嚎叫聲再度響起,率先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但這一次,沒人再說話。


    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了,吳清明他隻是嘴上說說而,他不會真的跳樓的。


    估計沒什麽好看的了,圍觀群眾漸漸散去。


    見沒人來勸他,吳清明又嚷了一聲:


    “啊我要跳樓了!”


    “……”


    “……”


    “……”


    “我真的要跳樓了,誰也不要勸我!反正我是死是活也沒有一個人在乎,我這種人…死了是為社會做貢獻!”


    看樣子,吳清明這迴要來真的了。


    畢竟話都放出去了,又沒有台階可下。


    “那個……”之前那人忍不住幹咳了一聲道,“其實還是有人在乎你的,比如說我,你不要死好不好?”


    “不,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什麽都不知道!”吳清明頓時又來勁了。


    “那你為什麽要跳樓呢?可以告訴我嗎?”


    “我,我,我買的股票跌停了,下個月就要還不上房貸了,我辛苦這麽多年的血汗錢都要沒了……我活不下去了啊!嗚嗚嗚……”吳清明說著說著就哭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啊,但命沒了,那可就什麽都沒了。”那人柔聲道,“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隻要活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我活不下去了啊!”


    “你有手有腳的,怎麽會活不下去呢?你要相信你自己,隻要努力工作,你可以的!錢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前方還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你!”


    “可是我欠了債啊!”


    “你欠了多少?要是不多,我可以借你一點。”


    “一百萬,你借不借?”


    “呃,你怎麽會欠這麽多……”


    “因為股票是貸款買的啊,整整一百萬啦,都虧沒了,嗚嗚……”


    “那你更不能死了,你要是死了,你的債主得多傷心呀?”


    聽到這話,吳清明愣了一下,嚎得更大聲了。


    “啊啊啊啊讓我去死吧,你不要攔著我了,我不活了!”


    雖然有點不地道,但李歸一還是忍不住笑了。


    這人哪裏是救人,分明是殺人誅心。


    筍到家了。


    而且因為走近了,那人的聲音他也聽出來了,好像是甄娜娜。


    沒想到她居然是這樣一個人,說實話反差挺大的。


    “大家注意腳下,盡量不要待在一個地方,多走動啊!”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道人影拿著手機手電從對麵小跑過來。


    “甄娜娜,說話時別老站著不動,四處走走。”


    撂下這句話,李歸一不再停留,往前邊迎了過去,“方警官,我在這裏,情況如何?”


    “我基本跟路上所有人都說過了,但是有的人聽,有的人不聽,我也沒辦法。”


    方源喘著粗氣,顯得有些無奈。


    “沒事,提醒了就行。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


    李歸一苦笑一聲,接著問道:“那樓梯呢?”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不過我拍了照片,你看吧。”


    方源點了一下手機,遞到他手裏。


    屏幕上顯示的照片有些昏暗,但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塊半孤立的平台,無論往上還是往下的樓梯都突兀而完美地斷掉了,就如同被橡皮給擦去了一般,不留一絲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腳可以伸下去對吧?”


    李歸一剛說出這話就後悔了,之前聽外麵喊人都掉下去了,那腳當然可以伸下去。


    “是的,我剛才試了一下,但……”方源心有餘悸道,“但我很快就收迴來了,因為我剛把腳伸出去,就突然刮起來一陣寒風,似乎在那黑暗裏麵有什麽東西要過來。”


    “嗯,我知道了。”


    李歸一緩緩點頭,這下他大概可以確定了,跳樓絕對行不通。


    他把手機還給方源,站在走廊邊,注視著外麵那漫無邊際的黑暗。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也看不到任何建築物的輪廓。


    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們所在的這個樓層。


    就在李歸一陷入沉思之時,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


    “李哥,你有沒有感覺好冷啊?”


    確認是張齊而不是詭異,他這才忍住沒一腳踹過去。


    “還好啊,我不冷,肯定是你晚上獎勵自己太多了,身體虛了。”李歸一隨口說道,“方警官,你應該也不冷吧?”


    “我好像也有一點冷,不過還扛得住。”方源搓了搓手。


    “正常,這個空間沒有太陽,一直處在黑夜裏,人自然會感覺冷。”


    說著他望了眼吳清明所在的方向,喊了這麽半天,還沒跳樓,他臉皮也夠厚的。


    甄娜娜也足夠有耐心的,還在勸。


    “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體驗與眾不同的精彩人生。


    “即便破產,即便負債,那也是一種寶貴的體驗不是?很多人想體驗都沒有機會呢!


    “所以你也不用太悲觀,正所謂陽光總在風雨後,不破不立,凡事跌到了穀底,必然觸底反彈,迎來新生!”


    聽聽,聽聽!


    這還是人話不?


    吳清明氣得直發抖,又悲又怒道:“那我把這個寶貴的機會讓給你要不要?”


    “這個自然是不行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我們要以平和的心態去應對人生路上的每一次挑戰,但困難與機遇往往是並存的,不逼自己一把,我們永遠也不知道……”


    甄娜娜說著,忽然感覺腳下似乎有點不對,便低頭看去,然而還沒有看清楚是什麽,她腳下一空,一股強烈的失重感猛地襲來。


    隻覺眼前一黑,瞬間,她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噬。


    在這黑暗之中,她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下墜,下墜,不斷地向下墜去。


    一分鍾,一個小時,一個月,還是一百年?


    沒人知道。


    仿佛在這裏,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


    在經曆了沒有止境的漫長墜落之後,甄娜娜最後的一點意識也徹底湮滅。


    終於,她也化身為黑暗的一部分。


    而在另一個空間。


    發現甄娜娜的身影詭異地消失不見。


    走廊上,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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