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死後,元徽順理成章地接手爾朱榮職位出任大司馬、錄尚書事,全權負責朝廷內外事務。元徽自此獨攬大權,剛剛大權在握,那自私狹隘的本性便暴露無遺,他開始嫉賢妒能,每每獨入大殿與元子攸商議事務,卻將其他人的忠言諫書與自己意見相佐便扣下不發。


    元子攸在他粉飾的太平盛世之下對爾朱氏一族放鬆了戒心,以為自己的大赦會得到爾朱氏一族的感恩,卻忽視了此時洛陽已被爾朱氏子弟成圍桶之勢,北邊的山西之地是爾朱兆的地盤,可直接出兵南下,數日便可抵達洛陽;東邊的徐州一帶為爾朱仲遠(爾朱榮的從兄弟,爾朱世隆的哥哥)掌控;西邊的關中為爾朱天光占有。


    準備逃迴並州的爾朱世隆正在舉棋未定之時,被宵小之輩的司馬子如為了博迴信任,舌燦蓮花地百般極力勸阻,他的主戰觀點與田怡不謀而合,隻是他是謀臣,心思狡黠,與田怡的逞強好勝的打打殺殺有著天壤之別,更何況他打的是讓高歡漁翁得利的算盤。他賴在床上幾天,裝的病病殃殃,實則心底盤算著計策,等待時機。一聽爾朱世隆打算迴並州,這一骨碌翻身起來,想想不對,又喚來他的仆人柴叔,扶著柴叔哼哼唧唧地來到爾朱世隆跟前,他聲淚俱下地說道,“天柱大將軍剛剛薨逝,正是爾朱家族同氣連枝之時,如今諸公蓄勢待發,而郡公卻要迴並州,屬下擔心會與其他主公離心。屬下在洛陽已居數月,曾經隨高將軍巡防視察過洛陽守衛,實是薄弱至極,且無猛將可守要塞,不然那西陽門如何便輕易就破了。所以以屬下愚見,趁京城尚處慌亂之際,那小皇帝立足未穩之時,殺迴洛陽,打他個措手不及。之前是師出無名,這次小皇帝扣著大將軍和大公子的遺體不歸還,便是最好的旗號,萬不能錯失良機啊郡公。”


    爾朱世隆見其分析得頭頭是道,深思一番,覺得有理,當即下決心率軍殺向北中城。


    二十六日,爾朱世隆攻占了河橋,擒獲奚毅等人,直接梟首示眾殺害,懸首級於城門,以立威。消息傳迴,元子攸問訊大慟,親為奚毅題詞,並下令厚葬。


    爾朱世隆其後據守北中城,南逼洛陽。恰此時,爾朱天光與賀拔嶽議定殺迴洛陽,將元子攸外放,他先是上表稱自己毫無異心,隻想輔佐元子攸安定局勢,同時安排自己的屬下四處散布消息,稱自己實則心懷異圖,需要高官厚祿安穩其心。


    元子攸在元徽的建議下,無奈選擇了下詔命驃騎大將軍、雍州刺史、廣宗郡開國公爾朱天光為侍中、儀同三司。同時下詔命侍中、司空公楊津為使持節、督並、肆、燕、恆、雲、朔、顯、汾、蔚九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並州刺史、兼尚書令、北道大行台,經略並、肆二州。二十七日,又下詔釋放囚禁在駝牛署的高昂,設宴在華林園與他們敘舊,任命高乾為侍中、河北大使,讓他前往河北招募驍勇將士。


    一時之間洛陽城風聲鶴唳,大魏江山四處又起狼煙,百姓感懷亂世之中竟無一席安生之地,流離失所,餓殍遍地。


    自從英娥聽聞了父親和長弟被元子攸殘殺的噩耗後,一陣天旋地轉,她死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派李廣安求見元子攸,想見自己的父、弟最後一麵,可以送最後一程。十月初五日,因元子攸一直避而不見,馥枝隻得親自前來求張皓頌幫忙,“血肉至親的骨肉,如此陰陽相隔,便是見最後一麵也是應該,為何皇上如此堅持,豈不是讓皇後娘娘心傷麽?”


    張皓頌將她悄悄拉到一邊,低聲道,“不見也是好的,皇後娘娘如今快要分娩,若是見了隻怕會驚了娘娘。”


    馥枝嘴唇抽動一下,半天擠出一句話,“是不是...很不好。”


    張皓頌點點頭,“著實沒法看了,本想瞞著皇後娘娘,卻被那邊透了過去。這幾日,我也怕見你,實在是不好說,不能說啊。”


    “小頌子,無妨,本宮已然有了心理準備,隨阿爹去過戰場,什麽沒有見過,便是自己手上都有血腥。不管如何,本宮不能讓阿爹和大弟弟孤零零地躺在那裏,身邊連個哭的人都沒有。”英娥的麵容憔悴,聲音冷靜,卻字字透著堅持,她是跟隨著馥枝來的,隻是藏在牆角聽著他們的對話,想從張皓頌嘴裏知道為何元子攸不讓她見遺體的真相。


    張皓頌未料英娥就在附近,驚得迴身便跪下,哀求道,“皇後娘娘,莫要為難小的,實在是皇上怕您看了傷心。”


    英娥挺著孕肚,麵色平靜地將張皓頌拉起,“本宮不為難你,本宮去跪求皇上,你陪著馥枝在這吧,莫牽連了你挨罵。”


    “皇後娘娘,奴才不怕挨罵,隻是您這又是何苦非要去看,讓自己傷心呢?”張皓頌欲要阻攔,卻被馥枝拉到身後,看著馥枝的眼神滿是祈求,他縮迴了邁出的腳,低著頭說,“馥枝,你這是讓我為難,你還不如一拳給我打昏了,便能交代過去了。”


    “打你?那不最後又是我們皇後娘娘的罪過?虧你想的出來,我便是讓皇上見你站在皇後娘娘身邊,故意讓娘娘進去的。”馥枝說完,將他扯著一起來到大殿前,張皓頌無可奈何地跟著。


    英娥推開門口阻攔的太監,直入大殿,把正在批閱奏章的元子攸驚得怔了一怔,看著被馥枝拉扯的張皓頌明白了一切,麵色平靜地對張皓頌說道,“皇後這幾日便要生產,你是怎麽守著的,還不送皇後迴宮休息。”說完隨手拿起一本奏折,佯做批閱之狀,他是真心不敢見英娥,心裏有些愧疚又有些釋然,他不想刺激待產的英娥,隻想躲避。


    英娥看著他的冷酷,心底再無一絲波瀾,仿佛麵對著一個陌生的人,他隻是一個皇帝,遙遙數尺而坐,麵露威儀,眼神漠然。那走近他的幾尺之距,此時似乎遙遙千裏,英娥覺得腳步沉重,仿佛已經走了數年,每走一步,曾經的甜蜜一幕一幕逐格幻滅,亦如那一枝海棠落塵埃,褪去紅顏,隻見滄桑,何見那梨花泣雨思君淚,素手難描深宮恨。他曾是她的夫君,深愛的男人,如今是她的殺父弑弟的仇人,她捧著肚子緩緩跪下,藍目淩霜,眉宇堅毅,語氣平靜,“皇上,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臣妾的阿爹、長弟忤逆聖顏,已然伏誅,然則因孝悌親情使然。臣妾不得不請求皇上,念在腹中孩子的份上,讓臣妾見他們最後一麵,也是成全臣妾,臣妾銘感於心。”


    元子攸看著跪在階下的英娥,心裏突然一陣酸楚,他移開眼神,“皇後如今即將臨盆,不宜見血,以免衝撞,朕是為了你好。馥枝,進來將皇後扶迴宮去,命趙太醫好生伺候,其他的事情待生產之後再說。”


    “皇上為何不讓臣妾去見他們最後一麵?他二人孤淒冷清地躺在華林苑別館,身邊連個哭喪的都沒有,縱是阿爹罪孽深重,如今亡者已逝,總不至於挫骨揚灰。如今皇上既已赦免爾朱家的罪,又將元天穆的屍體發還本家,為何英娥隻想見阿爹一麵也不能?皇上,臣妾隻求見他們一麵,為他們燒些紙錢,這點心願也不能麽?”英娥開始激動,牽扯到腹中一陣疼痛,她唿吸有些急促,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下流,她感覺子宮一陣一陣的收縮,羊水從體內湧出瞬間濕透衣裙,她開始有些害怕,“皇上,我要生了,啊,疼...”


    元子攸見英娥麵色慘白,急從坐起,三步奔下台階,見她衣裙濕透,大聲疾唿,“張皓頌,快傳禦醫。”說完,一把抱起英娥向殿內的寢室跑去,這一刻他的心再也隱藏不住焦急與關心,母子必要平平安安。


    張皓頌和馥枝見狀,趕緊安排人去宣趙良元和接生嬤嬤,馥枝吩咐著廚房備下熱水,自己將衣袖卷起掀開門簾進去,對正坐在床邊的元子攸道,“皇上,女子生產為大兇,皇上還是殿外等候吧,莫要衝撞了皇上。”


    元子攸緊握著英娥的手,看著她痛的不能唿吸,揪心地憐惜,“娥兒不怕,朕陪著你。”


    英娥無心理會其他,隻覺得若肋骨斷裂般疼痛,腹內陣陣緊縮,仿佛要將她的靈魂壓出體內。她漸漸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空白,她聽不見任何動靜,縱然虛弱,也一點一點積攢著氣力,嘴巴一張一合,她要這個孩子,這是她最後的一絲意識。


    元子攸看著英娥的眼神有些渙散,開始驚慌,他見到剛剛進來跪地請安的趙良元,一把將他從地上揪起,指著英娥道,“朕要他們母子平安,若損其一,朕誅你十族。”


    趙良元戰戰兢兢地點頭,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是,是,皇上,微臣一定盡力,不,不,一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必,必保皇後、皇子平,平安。”


    元子攸緊緊攥著拳頭,“好,隻要皇後平安,朕必有重賞。”說完,他在張皓頌等人的勸諫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殿內。


    張皓頌見元子攸龍袍上有黃色的水漬還有些血跡,不禁勸道,“皇上,奴才伺候皇上更衣吧,龍袍汙了。”


    元子攸擺擺手,虛脫地斜靠在榻上,“朕哪也不去,朕要陪著她,好好地陪著她。”


    馥枝看著這一幕心裏嘀咕了一句,“非把情分折騰盡了,再做給誰看,誰又想看呢。”她歎口氣合上了殿門,緊跑到英娥塌邊,幫著趙良元扳開英娥的嘴,小心翼翼地將參湯一點一點喂下,為英娥掐著人中,續著英娥的氣力。


    稍時,英娥意識還轉,她忍著腹痛,斷斷續續地說道,“馥枝,你讓他走,他在這,本宮是拚死也不想生下這個孩子的。”


    馥枝背轉身將眼淚趕緊擦去,“皇後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心裏想著念著這個孩子早日出世,如今卻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英娥緊咬著嘴唇,忍著一陣又一陣的腹痛,仿佛將其撕裂,接生嬤嬤在旁邊擔憂地說道,“皇後娘娘,您別說話了,省著點力氣,皇子頭大,怕是要多受些辛苦。”


    “不妨事,本宮忍得住,隻是實是不想見他,這些年,本宮對得住了。馥枝,告訴,告訴張皓頌,讓他走,走...”英娥激動的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急促的喘著氣,一陣疼痛,讓她忍不住大叫,“啊~~`”


    元子攸在外聽到,趕到門邊對著裏麵問道,“怎麽樣了,皇後怎麽樣了。”


    門吱一聲打開,馥枝走出來又迅速地將門合上,“皇上,皇後說讓您挪步外殿歇息,這產子還有些時辰,皇後怕您累了,她在裏麵也不得安心生產。”


    元子攸指著殿內質疑道,“皇後擔心朕勞累,還是不想見朕?”


    馥枝搖搖頭道,“皇上卻是多慮了,皇後娘娘卻是這樣吩咐奴婢的。請皇上念在皇後娘娘一番苦心的份上,先去前殿稍事休息,若是皇子誕生,定第一時間奏報皇上。”


    張皓頌見著馥枝言辭閃爍,不敢正視,便知這是她編的謊言,想是英娥不願意見元子攸,他上前勸道,“皇上,皇後娘娘說的對,皇後娘娘擔憂皇上,必然不得安心生產。請皇上移駕外殿,更完衣後迎接小皇子的誕生豈不更好?”


    元子攸低頭看了看自己醃臢的衣服,還帶著股血腥味,“是,是,朕這身衣服怎麽抱朕的太子,小頌子去外殿伺候朕更衣。”


    張皓頌便應著,趁元子攸轉身出殿之際,指著馥枝,不過手動了兩下,也不敢說什麽,彎著腰伺候著元子攸往前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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