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爾朱榮帶著爾朱天光和高歡興衝衝地返迴晉陽,卻在城外便接到家丁報奏顧容華小產,他的臉色瞬間陰鬱下來,一言不發快馬趕迴太原王府,直接去了顧容華的菡蓮居。一進屋內便聞到滿屋的藥味混著血腥氣,幾個郎中商量著用藥,雲翠帶著幾個侍女忙著更換顧容華身下的墊子,爾朱榮看著那被血浸透的布墊,眉頭緊皺,知道不好。


    雲翠慌忙給爾朱榮行禮,未及開口眼淚便嘩嘩落下,“王爺,二夫人,二夫人血崩了,是奴婢沒照顧好二夫人。”


    爾朱榮看著床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一樣的顧容華,他聲音低沉卻讓屋內所有的人膽戰心驚,“救不活她,你們全部陪葬。”


    北鄉公主在接到爾朱天光的傳信後,忙將兩個兒子叫上,扶著青苧也趕到了菡蓮居。當走到門口聽見爾朱榮發怒,她停了一下,知道今日之事是躲不過,進門便帶著三個孩子一起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容華有孕竟是我疏忽了,她沒說自己月事沒來,我以為不過是冬天畏寒,嗜睡些也無妨。菩提和叉羅爭鬥,也是我這個做娘的沒管好,惹出這般禍事,害的她小產。王爺無須遷怒他人,所有罪責我一力承當,都是我的錯。”


    青苧見母親主動承擔責任,知道是擔心爾朱榮盛怒之下責罰兩個弟弟,“阿爹息怒,容女兒迴稟。二娘有喜卻是阿娘不知的,二娘自己想來也是不知,近日為了賑災一事,日夜操勞,才會忽略了這月事推遲。即是都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能怪阿娘疏忽,此是其一。再者這些日子雪災嚴重,又近年關,阿娘盤點著王府的項目收支,日日忙碌,身體也不如往常,難免精力不到,疏忽了內院。賑災一事便全由了大弟弟做主,隻是我們姐弟幾個從小衣食無缺,大弟弟不過十三歲,如何認識這五穀雜糧,就交給了下人去打理。阿爹也知這千裏之堤尚有蟻穴,何況我們家,大弟弟從來是個心軟寬厚的,他以心待人,卻忘了不是所有的下人便能記得主子的好,盡心維護主子的。那樸修自己黑了心,竟打起賑災糧食的主意,以次充好,不但毀了大弟弟的清名,還連累了阿爹,這種該殺之人如今鎖在牢中等著阿爹發落示眾的。而二弟弟卻是大有長進,竟能發現了賬目的問題,雖處理問題焦躁了些,若阿爹閑暇可以教教二弟如何處理事務,二弟也可以收斂些脾氣。”


    爾朱榮看著跪在地上的青苧,“你這丫頭一番話竟是把所有人摘了個幹淨,就是樸修賤仆誅心,你二娘自討苦吃,你娘和你那兩個弟弟半分錯處也沒,還是我沒教育好你弟弟,是不是?”


    北鄉公主慌忙道,“不,不,是我教子無方,王爺若是生氣便罰我吧,青苧快不要說了。”


    “不,你讓她說,這丫頭從小少言寡語的,當初老子還以為生了個啞巴。這嫁人之後倒是伶牙俐齒,說的竟讓老子都覺得有理。”爾朱榮指著青苧道,“你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把你兩個弟弟的錯處都說沒了。”


    爾朱叉羅不想爾朱菩提就這樣便沒了責任,好容易抓住的把柄,若是放了心裏實是不甘心,“阿爹,那樸修是大哥的親信,每日跟在身邊,怎會一點不知?若沒有大哥的授意,那個小子便是借幾個膽子也不敢黑了這一大筆銀子。”


    爾朱菩提見父親母親在前,自是知道此時如果出聲隻會招惹嫌棄,便是低頭隻是認錯道,“卻是兒子沒約束好下人,連累阿爹名望,也沒好好跟二弟弟解釋清楚,還害的二娘小產。都是兒子的不好,隻是兒子卻實沒有這私心貪這點碎銀子,阿爹的大業才是最緊要的。”


    青苧見北鄉公主隻知道哭泣,便接著說道,“女兒一直嘴笨,卻是心明白的。阿爹您想,如今阿爹權勢遮天,便是一點散銀大弟弟如何看得上,若目光短淺至此,那也不是爾朱家的人了。隻是兄弟爭鬥連累了二娘,卻是萬萬不該的,二娘如今血崩,還是要緊著二娘的身體,別落下了病根才好。二娘已經昏迷一天了,這血一直這麽流著,便是行伍之人都受不住,何苦二娘這樣一位身嬌肉貴的美人。而今府裏這些個大夫治了半日連血都沒止住,再這樣下去定是不行,還是要去外麵尋個才好。聽說最近晉陽來了個神醫,喚做趙胡,他一直四處雲遊,行蹤縹緲。此人神仙道骨,最是清高,隻給自己投緣的人看病。幸得我家王爺曾與他的徒弟徐紇有過交往,故有幸見過真人一次。若阿爹放心,我便讓王爺把他尋了來給二娘治病。”


    爾朱榮並不知這趙胡是何人,隻是徐紇他是清楚的,他的師傅定是技高一籌,想著趕緊請來給顧容華治病便好,隻是他並不放心將元寬就這樣放出去。“若果有此等神醫,快快讓元寬那小子給老子尋來,給你二娘治病要緊。”見青苧還未起身,催促道,“你還愣著幹嘛,快去讓你夫君去請那神醫,你阿爹我早就聲名狼藉,幾個粥場能收迴多少人心,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是過得也挺逍遙自在,不比坐在那個位置天天擔驚受怕來的強。所以你放心,就那些散銀我也不會罰了你阿娘和兩個弟弟。”


    青苧見爾朱榮如此說,才放心起身,安撫了母親,勸誡了兩個弟弟再不要胡鬧,便趕緊找元寬商量請人的事情。爾朱榮等青苧走後,看著仍跪在地上的母子三人,伸手扶起了北鄉公主,“這事與夫人無關,子不教父之過,是我這些年南征北戰疏忽了對他們的管教。你照看下容華,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至於樸修這個賤奴便拖出去街市口車裂吧,菩提去監刑,便是昭告了百姓。”轉身對著菩提和叉羅說道,“你們兩個兄弟不相互扶持,卻弟不服兄,兄不護弟的,今後如何擔當重任?處理完樸修後,你們兄弟二人一起去宗祠跪著去,三天三夜不許吃飯,也為你們這個沒見天的弟弟誦誦經吧。”


    爾朱榮說完,折返入內,再三囑咐雲翠道,“好好照顧你家夫人,一應用度問公主要便是,我晚些再來。”


    雲翠哭著應道,“王爺放心,奴婢定寸步不離地守著二夫人。”


    爾朱榮除了菡蓮居便喚來高歡,將元寬去尋趙胡的事情告知了他,並要求他名為護送,實則監視。高歡一聽要尋的是趙胡,覺得名字耳熟,似在何處聽過,卻也沒時間細究,便跟隨著元寬一起向趙胡棲身之所陽曲縣西三十裏狼虎山的冶平寺出發,一邊走一邊細細思量。


    時至晌午,終於走到狼虎山下,站在山下仰望山峰險峻,山間叢林葳蕤蓊鬱,積雪覆蓋下隻能隱隱顯出荒僻幽靜的山路形狀。他們隻得棄馬步行,高歡見元寬也不看腳下的路,走的是大步流星,怕他滑倒,走到路邊拔出佩劍砍下幾根粗壯的樹枝遞於元寬,“王爺留心腳下,這樹枝可做探路使用,山路崎嶇,王爺還請步步當心。”


    元寬其實並不認識趙胡,以他的年歲便是徐紇也未見過,不過是與青苧商量借顧容華之事尋個由頭自己先逃迴洛陽,再將她母子二人接出,卻沒料到竟安排高歡跟著,竟是半步都躲不掉,心裏著實惱火。可是既然說了就得把事情做下去,想了半天便是這狼虎山最是險要,中間若是裝作不小心崴了腳,讓高歡獨自上山自己也好開溜,沒想到所有的盤算都似被高歡看破。他不滿地看了看高歡道,“嶽父派高將軍護送,不就是怕我步履維艱找你探路嗎?有高將軍在,我必會周全。”


    高歡自是聽出元寬對爾朱榮派自己跟隨心生不滿,“這狼虎山狼多虎猛,便是這附近地名都是大虎溝,大虎峪、小虎峪,狼坡等,還有山賊時常騷擾香客,大將軍也是擔心王爺的安危罷了。王爺您看山頂處那座便是曇始禪師的高僧塔吧,不知趙大師是否便在此處?”


    “趙胡大師當年與冶平寺的主持智誠法師有過約定,每十年論道一次,如今正好到日子,便來碰碰運氣。”元寬頓了一頓,滿眼深意地說道,“高將軍認識趙大師嗎?說起他來當年朝廷上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徐紇大人的師傅,還給先太後批過一個偈語,如今看來卻是字字應驗。‘於高而後,四星並照。犯河缺陰,遇榮而終’,先太後可不就是香消玉殞在了河陰,死在嶽父之手。如此神人,高將軍不想請他為你測上一測,看看有什麽吉兆。”


    高歡心想怪不得覺得名字耳熟,一時想不起來,原來竟是他,心裏不免歡喜。若得此人指點一二,日後趨吉避兇豈不美哉,但是麵上卻表現的第一次聽說,“卑職一個城門的小看守,當年卻是未曾聽說過趙大師的名號。那時有傳言說胡太後是帶紅光出生,聽了卻不以為然,想顯貴之人為了表示自己的不平凡,各種奇聞怪事便是有的沒的都硬說成吉兆。想那漢獻帝也說其母王美人懷他之時夢見太陽跟著走,靠著如此天降之兆讓他得了皇位。結果呢,母親因為他被何皇後毒死,妻子因為他幽閉而死,便是兩個兒子都被毒殺,最後大漢朝姓了曹。到了咱們這朝天降紅光的胡太後,可憐卿本佳人,卻被浸了豬籠,最後連屍骨都沒撈到。可見這有時候吉兆也非好事,卑職出生時沒任何異象,唯一特別的就是六月下了冰雹,砸死不少牛羊。卑職不算個災星便好,還想什麽吉兆?這輩子隻求安安穩穩跟著大將軍日後得個封蔭,便知足了,還想什麽吉兆,眼前的事情順遂了就足夠。”


    元寬歎息道,“沒想到胡太後一生辛勞,死後竟是誰人都能詆毀,連個諡號都不能擬定,真是可悲可歎。真是功過論斷史書定,下筆千言毀人名啊。”


    高歡本以為元寬會斥責他議論胡太後,沒想到隻是感歎眾口鑠金,半點魄力也無,比元子攸好操控多了,也難怪爾朱榮動了易帝的心思。二人各懷心思的走著,一個時辰後終於到了高僧塔,隻是塔門緊鎖,一個腳印都無。高歡開始懷疑元寬的心思,雖未動聲色,卻執意要去冶平寺一探究竟。元寬拗他不過,隻能任他拖著自己走,心裏卻暗暗擔心,若是被寺院裏的小和尚說漏了嘴,自己豈不麻煩。


    怎知行百米,遠遠便看見一個鶴發老者翩翩而來,慈眉善目處,洞察天下蒼生;雙手合十時,萬籟俱靜;輕啟唇齒時,若梵音繞耳;腳步輕盈處,雪地無痕。“貧道趙胡,二位貴人可是尋我?”


    元寬心想這真是天降神兵啊,如今難題全部迎刃而解,他突覺雙腿發軟,竟噗通跪地連連叩首。高歡見元寬下跪,自己也忙要跪拜,誰知被趙胡手中的掃塵一擋,隻聽他說道,“他拜貧道使得,你卻使不得,會讓貧道折損修為。”


    高歡一聽不解,想詢問時,隻見趙胡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問,趙胡接著說道,“貧道知你二人為何而來,隻是各人原有各人的緣法,凡事莫強求。那女子本就子女緣薄,卻無性命之憂,貧道解不開她的心結,即是白去。盤古有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即是今日得見,貧道便送二位兩句真言作為緣法。”


    元寬和高歡連忙以雪淨手低頭聽訓,隻聽趙胡言道,“這位王爺您‘本有卻無,本無卻有。諸欲不遂,涅槃一樂。’這位將軍您是‘高至於天,歡至於地。大悲眾生,齊擁道義。’二位,切記,切記。”


    高歡、元寬尚自品嚐各自偈語真意,便覺得趙胡聲音漸遠,抬頭看時卻已無人,身邊護衛各個若被點穴,隻是怔怔立著,看不見聽不見的恍若失神一般。高歡牢牢記下這四句話,卻心想這大悲眾生難不成要自己也去修道不成?心下不解,仰頭問天,“趙大師,您是要我出家嗎?”


    空曠的山穀傳來迴聲,“他日功成,將軍多修廟建寺,有緣再與將軍說道。”


    高歡雖不甚領悟,但是看著元寬一臉愁苦,他的那句偈語明明白白定了生死,是到死都不得自主。心裏反而憐惜了他幾分,畢竟今日的機緣是他帶著自己來得的。想到此處,高歡走過去將元寬扶起,“天漸黑了,王爺還是隨卑職快些下山,若晚些遇見虎狼便不好了。今日之事王爺不必掛懷,卑職觀眾人之狀似是中咒,全然一副定身之像,半句未曾聽見。卑職也定不會漏出半字,還請王爺寬心。”


    元寬一臉沮喪,“這走了半日,本王得了一個死,你倒是可做高僧,我何苦來尋這個結果,便是稀裏糊塗的過也是個安心。你記住,切不可告訴王妃,本王不想她擔心。”


    高歡應允,二人一路再無甚言,隻是各自想著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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