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五歲的時候,實驗基地幸存的孩子們被分散到了各地的孤兒院,艾拉也不例外。在她七歲那年,她被莫裏斯夫人收養了。


    莫裏斯夫人大約三十多歲,四肢纖細,身材削瘦,甚至可以說是病態的瘦,她站在孤兒院的大廳,仿佛一具骷髏,稍微用力一碰就會散架。臉上倒是有點肉,看起來不至於真的是骨架。眼睛深深凹陷進去,如住著惡龍的洞穴般。眼角處細紋很多,有著淡淡的斑。她穿著黑色衣服,就像故事中會施法作惡的巫婆。


    她從孤兒院的眾多孩子中選中了艾拉,艾拉沒有問為什麽,心裏也沒有被領養的歡喜。這倒不是因為她不希望自己被領養,相反她一直期待有一個家。但是看著莫裏斯夫人,她有些恐懼。就和以前憑直覺判定喬安娜夫人是好人一樣,艾拉第一次看到莫裏斯夫人,就覺得她是個虛偽的人,臉上堆著假笑。


    果不其然,莫裏斯夫人的善意隻存在於孤兒院,她帶著艾拉走出孤兒院的瞬間,慈悲也好,憐憫也好,全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刻薄,冷漠和在外人麵前的虛情假意。


    莫裏斯夫人的家和她的人一樣瘦骨嶙峋,沒有什麽家具,地板嘎吱嘎吱地作響,家裏最多的東西便是空酒瓶,集中在客廳處,廚房裏。艾拉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的閣樓,閣樓裏全是灰塵,除了床和一張破爛的沙發,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莫裏斯夫人領養了艾拉,但她從來不管艾拉,每個星期會給艾拉一點點錢讓她自己解決溫飽問題,艾拉拿著錢不得不精打細算。莫裏斯夫人愛喝酒,喝醉了就倒在地上睡覺,要是艾拉不小心吵到了她,她就會拿起酒瓶打艾拉。有一次她發酒瘋,將艾拉毒打了一頓,關進了院子的雜物間。寒冬臘月,冰冷的雜物間裏,艾拉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後來,莫裏斯夫人開始帶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迴來,這些男人教唆著莫裏斯夫人拿艾拉泄憤。艾拉的噩夢真正開始了。她差不多沒隔一兩天就要挨打,踩到地板發出響聲要挨打,莫裏斯夫人喝醉了要挨打,莫裏斯夫人的男人還會用煙頭燙她。


    為了保護自己,大多數時候,艾拉將自己鎖在屋內,像小貓一樣蜷縮在舊沙發上。樓下的吵鬧聲就像準點的廣播,她望著窗外的黑夜,某個男孩是她心中皎潔的月光。


    “雷斯利,我很想你。”


    她的聲音幾乎不可聞。


    她閉著眼睛,仿佛雷斯利在她身邊,為她蓋上被子,對她輕聲道一句:“晚安,安拉”。


    艾拉,我愛你。


    艾拉,我會永遠陪著你。


    艾拉,我會帶你離開這裏。


    艾拉……


    艾拉醒了,耳邊雷斯利的聲音切換到樓下的喧鬧聲。睜開眼,雷斯利不在身邊,黑夜也還沒有結束。


    “雷斯利,你是個大騙子。”


    艾拉吹了吹手臂上新添的傷口,眼眶裏積聚著水光。


    莫裏斯夫人雖然對艾拉不好,但艾拉並不認為她是十惡不赦的壞人。這一點不是憑感覺,而是有根據:


    會去孤兒院領養孤兒的人不是壞人。


    沒有人會對他人抱有沒由來的惡意。


    這也許是艾拉反複給自己催眠的結果,她不願心中被仇恨占據。每當莫裏斯夫人打她的時候,她都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暗示自己。


    在莫裏斯夫人居住的街道裏,有許多地痞無賴,他們會搶來往行人的錢,也時不時會威脅當地一些處於弱勢地位的人。艾拉每次出門準備糧食的時候,都會事先從閣樓的窗戶裏確認一下這些地痞流氓們在不在附近,如果不在,她才會出門。


    可是這一次很不幸,艾拉迴家的時候,被他們逮住了。他們逼迫艾拉交出身上所有的東西,艾拉不願意,因為這是她這個星期全部的口糧,被搶走了就要餓肚子,莫裏斯夫人不會再多給她半分錢。


    她抱著食物,咬著牙,忍受著他們的拳打腳踢,痛楚從身體的每一處穿至大腦。為首的無賴甚至拿著小刀威脅她,小刀緊貼著她臉上的皮膚,卻喚醒了熟悉的感覺。


    “也不過如此。”


    好像有人在跟她說話,但是這個聲音似乎是來自自己腦中的。


    “艾拉,在實驗基地學的東西全忘了嗎?”


    聲音再次刺激她的大腦。


    艾拉觀察了四周,很肯定附近除了這群無賴外,再無他人。她看著對方拿刀威脅她的地痞,心裏卻還在思考剛剛不知來源的聲音。


    “喂,小屁孩,再不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為首的無賴不由分說地在艾拉臉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傷痕,小刀按著那傷口,滲出血來。


    “能不能給我留下一半?”艾拉祈求著。換來的隻有對方一句“開什麽玩笑?”的不屑。


    對方渾濁的瞳孔裏爬滿了漆黑的藤蔓,擠壓著艾拉心中對人的善意抱有的希望。


    為什麽會有實驗大樓?


    為什麽雷斯利的身體會被改造?


    為什麽莫裏斯夫人會毒打自己?


    為什麽現在會有這麽一群無賴?


    不安,憤怒,煩躁在這一瞬間全部一股腦地衝擊著艾拉。


    傷口的血流到嘴角,她移開貼在她臉上的刀,刀反射著對方狠毒的嘴臉,那是沒有來的惡意。


    沒有人會對他人抱有沒由來的惡意。


    她心中的信條並不是那麽牢不可破,而是不堪一擊的城牆,敵人甚至沒用什麽手段,她的城池就已經不攻自破。


    “艾拉,要不要把身體交給我?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那聲音又來了,強勢,不甘於人下的女聲。


    如果能不受欺負,如果能守護想守護的人,身體又算得了什麽?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艾拉不再驚慌,反而感激它的及時出現,又感覺這聲音原本就是自己身體的某部分。


    “那交給你了。”艾拉冷冷一笑,失去了意識。


    等她恢複意識時,身邊隻剩下一隻斷手,一隻被鮮血裹著的斷手,那些無賴不見蹤跡。


    “你做了什麽?”艾拉問。


    “沒什麽,隻是把實驗大樓裏老師教的東西實際運用了一下。”聲音在她腦中迴複。


    “那隻手是怎麽迴事?”


    “他劃傷了你的臉,我要了他一隻手,很公平。怎麽?你討厭我這麽做?”


    “不,並不討厭。”艾拉抱起自己買的食物,她往莫裏斯夫人家的方向走去,那隻斷手就像是路邊隨地可見的垃圾,艾拉沒有多看一眼。


    “現在告訴我你是誰?”艾拉再一次發問。


    “我是你的姐姐,名字叫安。”對方歎了一口氣。“我們從出生起就一直在一起,可惜你一直沒發現我的存在。”


    “我的姐姐?”艾拉皺起眉頭,反問著。在外人看起來,艾拉是在自言自語。


    “對,我和你共用一個身體,但是主導權在你那兒。”


    “你為什麽不早點出來?”


    “我也想,可你沒意識到我的存在,聽不到我的聲音,我也出不來。”安又一聲歎息。


    “等一下,我想想。我和你,共用一個身體,是不是書裏所說的雙重人格?”


    “才不是!”安明顯生氣了。“我都說了我是你姐姐!我和你一直在一起,在一起訓練,在一起受苦,莫裏斯打你的時候,我也在。陪著雷斯利的人也不隻是你,還有我……”


    雷斯利。


    很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艾拉的內心被什麽觸動了一下,她想起了索菲婭刀下的那隻壁虎和剛剛的斷手,突然感覺一陣惡寒。


    “你動搖了。是開始可憐剛剛斷了手的人嗎?”


    “我沒有。”艾拉否認,卻是心口不一。


    “那去殺了莫裏斯那個女人怎麽樣?”


    “不用!”艾拉心裏一驚,安居然可以這麽輕易地說出殺人這種事。


    “她一直在傷害我們呀?把身體交給我,我去殺了她,她罪有應得。”


    “不必了,也是她把我們孤兒院帶出來的。”


    “算了,不討論這件事了。艾拉,你要知道,當年實驗大樓裏那些混蛋們有一句沒有說錯。他們說,我們是天生的殺手……就算我不殺她,遲早有一天,你也會下手的……”


    安說的沒有錯,就在三個月後,莫裏斯夫人死在家裏,破碎的酒瓶紮進了胸口。管理局的人來調查,判斷她的心髒被刺中,當場斃命,嫌疑人是莫裏斯夫人的男友。


    可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兇手並不是莫裏斯夫人的男友,而是艾拉。那日,莫裏斯和她的男友喝醉了,她的男友問莫裏斯,為什麽要去孤兒院領養一個拖油瓶。


    莫裏斯醉醺醺地說:“要不是領養當年的實驗品可以拿錢,誰會去領養她?”


    艾拉恍然大悟,她一直尊重著人類內心的良知,也堅信即使是莫裏斯,心中也還會有某處柔軟的地方。


    但是她錯了,這個世界有些人早就失去了靈魂,隻是一具充滿惡意的軀殼,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


    莫裏斯看見樓梯轉角的艾拉,上前揪住她的頭發,想像以前一樣毆打她。


    這一次,艾拉沒有選擇忍受,她撿起地上的酒瓶,敲碎,毫不猶豫地刺中了她的心髒。


    莫裏斯倒在地上,沒有唿吸,沒有了心跳,真的變成一具骷髏。


    艾拉看了一眼在沙發上睡著了的莫裏斯的男友,將兇器扔在他身邊。然後走過嘎吱作響的樓梯,迴到閣樓裏,躺在床上。


    終於有一個安靜的夜晚了。


    可是,雷斯利,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米諾陶斯迷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晞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晞君並收藏米諾陶斯迷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