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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將至,滿地潮濕。


    延川江仍舊一如原來的模樣,淅淅瀝瀝地給籠在了雨中,這倒是原本時節該有的景象,南瞻洲如今,正是稻米豐收,魚肥蟹子黃的大好時節,其實即便不是這秋收時節,延川江也是會籠罩在這淅淅瀝瀝的煙雨之中。


    這是白龍鎮上的第一場雨,卻也是預示著豐收的一場雨,鎮上的居民,或是坐在自家門檻上,或是群聚在酒肆中,談論著這雨後豐收可以想象得到的忙碌卻充實的生活,而小孩子們,則不顧及大雨,在剛剛鋪就不久的青石板路上,跑著,歡笑著,被兩邊軍鎮中肅殺氣氛壓抑著的天性,倒是徹底釋放出來。


    延川江流域,已經成了北陽王朝和南楚王朝,兩邊邊境軍鎮居民聚居之地,兩邊的軍鎮,自年前就已經開始了擴軍備戰的準備,除了從北陽和南楚各地調遣過來的精銳之師,本地軍鎮的主官,也開始強征壯丁,這倒是合情合理,但是,能吃飽飯,有妻子兒女,哪個想打仗?


    拉了壯丁,也是充當炮灰,或是民夫,民夫倒還比炮灰好上許多,雖然也是一般拿不到錢,但是好歹不用上戰場,也能吃飽,但這也隻是說說而已,真到了強征壯丁的時候,兩邊軍鎮的青壯,倒是很有默契得一同出逃。


    邊軍不敢入延川,這是逃役青壯們總結出來的規律,他們許多都是不讀書的,卻也同讀書人一般,從這世事變化中,有了自己獨有的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能說他們沒有大智慧。


    也正如他們所思慮那般,當這些青壯逃入延川江邊時,南楚和北陽的軍隊,在這延川江邊,也一如這兩邊逃役的青壯一般,極為有默契,踟躕不前,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青壯以及他們的家人老小,就這麽,輕鬆進了延川江流域,想要去抓住他們,卻又心有餘而力不足。


    過往的事,可不是傳說,南楚和北陽軍鎮裏的士卒,皆是見過延川江神異的。


    就這麽僵持著,日落時分,延川江又下起了雨,人困馬乏,再有大雨傾盆,這件事,也隻能如此。


    不過,南楚和北陽的軍隊,倒是極為默契地,皆將這逃入延川江流域的青壯,拋在腦後,仿佛從來沒有這樣一般事。


    誰願意打仗?


    沒有人樂意在已經有了繁華盛世氣象的時節打仗,上位者一言,這兩大王朝的邊境,就得成為烽火連天之地,血肉橫飛,流盡熱血,他們之所以默契地遺忘,或許是因為,他們心中也有對盛世太平的渴望,隨著那些逃走的青壯,一同進了延川江。


    白龍鎮許久之前,就已經存在於延川江,當年的大晉書院即是在這白龍鎮中,長久無人居住,雖然年久失修,但是住人倒是沒有問題,修繕房屋,這些青壯倒是極為擅長。


    煙火嫋嫋,飯食飄香,這白龍鎮又重新燃起了灶火,升起炊煙。


    大晉書院中,也有了朗朗讀書聲,南楚文風頗盛,好學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父母望子成龍的心念最是重,南楚和北陽兩邊的孩子,倒是坐在了同一張書案上,同處於屋簷下,而老師,則是南楚和北陽兩方軍鎮中,隨著一同逃出來的讀書人。


    如今秋收,孩子們也是瘋跑,書院中,難得有了清淨的時候,不過,金若鯤卻寧願這書院中熱鬧喧囂些,這仿佛,當年大晉書院的風采。


    “今年倒是個好豐年啊!”


    “沒錯沒錯,多虧了水神娘娘保佑,風調雨順的,才能有了今年的豐收,可不能忘了給水神娘娘多些供奉,今年的香火一定得旺盛!”


    人心就是這般淳樸,他們口中的水神娘娘蕭豫卻從未想過要這些人的香火,隻是將籠在延川江上的精粹水運撤去了些許,舉手之勞,畢竟,精粹水運對於尋常人,可並不如修士般極有裨益。


    金若鯤站在山巔看著這白龍鎮中的一切,五味雜陳。


    他很清楚這是誰的手筆。


    不知何時,延川江的水神娘娘蕭豫已經走到了金若鯤的身旁,沒有說話,而是陪著金若鯤一同看著這山下的一切,煙火人間。


    “阿豫,我真的錯了嗎?”


    金若鯤忽然開口問道,他自己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心中的的僥幸,卻始終


    讓他想問問別人的答案。


    延川江的水神娘娘蕭豫道:“對錯無端,隻要堅持自身道理就是。”


    聞言,金若鯤驀地笑了起來,有許多時候,知曉得道理和學問多了,看待世間的問題偏偏總會複雜。


    “哈哈哈,阿豫你可以做我的老師了!”


    蕭豫聞言,臉上一紅。


    孤山論道自清晨開始,因為露水眷戀這梅花的冷香,所以露水浸透梅花,沾衣欲濕。


    梅花滿山遍野,山崖上的各宗派弟子在這梅花冷香裏等待著論道的開始。


    與鏡山弟子走的最近的是千機宗,兩宗從百年前已交好,經曆百年後更是如此。


    據說千機宗掌門喜歡滅明,不過這些都隻是沒有證據的猜測。


    這次孤山論道,千機宗帶隊的位約莫四十歲的嬤嬤,這位嬤嬤乃是千機宗僅次於掌門的長老,半步破神梁願。


    而梁願身旁站著的可愛少女,正是千機宗掌門的嫡傳弟子,楚星星。


    太上山此次來的沒有宗門長老,是由太上山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弟子,從遠方帶隊。


    而九州宗毫無疑問,肯定是修行界中年輕一代第一人元淮枳。


    青遙劍派來的是風頭不輸元淮枳的陶然。


    軒周子有些焦急,掌教真人告訴他的是兩位師叔早他們一步出發,可是到這時還沒來,反倒是兩位不靠譜師叔的事跡先一步到了孤山。


    “快看那,師兄!”


    順著身邊師弟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孤山唯一上山的道路上悠然走來兩人,一男一女。


    男的俊俏得不像男人,更像是一個女人,要是論相貌,他不下於相貌最為俊美的從遠方。


    而女的則是英武異常,眉間有顆醒目的朱砂痣。


    所來的二人正是方源和蘇有生。


    元淮枳的目光始終都在蘇有生的身上,若說年輕一輩中最為人矚目的除了元淮枳,就是蘇有生。


    而從遠方則對於方源更感興趣,因為太上山的徐長老似乎認識這個慵懶的俊美少年。


    上得山崖,蘇有生的一縷長發擋在了眼前,方源伸出修長的手,把那縷長發仔細地放在蘇有生耳後。


    蘇有生抬起頭問道:“我的頭發太長了嗎?”


    方源道:“不,是太短了,連梅花冷香都沾不上。”


    這二人的對話清楚地傳入了每個人耳中,從遠方看方源的目光更加幽深。


    元淮枳則冷哼一聲,轉過了頭。


    軒周子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崩潰了,對人極其冰冷的蘇有生竟然不排斥方源碰她!!


    “一定有原因!”


    這是軒周子心中唯一想到的。


    煙花在天空炸開,卻沒有煙火味,不是被梅花冷香給掩蓋了,而是這煙花本就是寒梅花魂。


    以往的孤山論道隻參加劍道爭鋒,但自從滅明師叔祖參加了書心道爭後,鏡山就又多了一項。


    但最為人詬病的是,滅明的劍雖無人能及,但他的字卻讓人無可恭維,真心難看,甚至不如三歲小兒所寫的字。


    在書法上滅明倒是和他師兄天一真人一脈相承。


    鏡山山門上的“劍意廣”三字就是證據,那是天一真人親手寫的。


    不過還有寫字比他二人更難看的,那就是慶餘書院的夫子寧苛,身為四大書院之一的慶餘書院最抬不起頭的就是這件事。


    因為書院的招牌,就是寧苛寫的,還不許人摘下來!


    晨霧在潮水的起落下,蕩然無存,隻掀起一陣陣海風,吹來。


    孤山的千畝寒梅中散落著一座座青石書案。


    轉瞬間,一座座青石書案旁坐滿了人。


    書道,論的就是道心。


    四大書院的共祖儒聖認為字如其人,字如其心,漸漸地比拚道心的棋便被書法所取代。


    從遠方和元淮枳各自占了一個書案,南北對立。


    陶然最敬佩的是元淮枳的實力,對於書法.


    論道心他不屑一顧,他所期待的是劍道爭鋒。


    蘇有生也是一樣,不過方源卻走進了寒梅林中。


    軒周子好奇地跟著這位方師叔,他也曾聽說過滅明的字,更見過天一所寫的字,他想看看這位新任以沫峰師叔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敢踏進寒梅林。


    方源挑了一個比較靜謐的青石書案,對麵坐的是個年輕的千機宗女弟子。


    千機宗的楚星星看見了方源,一路小跑過來,沒有其他原因,她想看看方源這個比女人還俊俏的少年寫字是不是跟天一真人,滅明真人一脈相承。


    千機宗的女弟子見楚星星過來,急忙起身行禮。


    但楚星星卻道:“不用管我,快開始吧。”


    這時從寒梅林的深處飄飄蕩蕩地走出個頭上插滿淡黃色梅花的瘋癲老頭。


    邊走邊喝手裏酒葫蘆裏的酒。


    方源拿起筆,在書案上的宣紙上寫下了個“方”字。


    正宗的瘦金體。


    楚星星有些失望,並不想傳聞裏說的,鏡山中出來的寫字都難看。


    不過這時頭上插滿黃花的瘋癲老頭,喝口酒,看了看方源的所寫的字道:“太粗糙了,轉承太死板,沒有靈氣。”


    楚星星一聽來了興趣,急忙問道:“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瘋癲老頭對楚星星的驚詫很是受用,道:“想學啊?我教你啊。”


    楚星星聞言看著瘋癲老頭的一雙美目裏都是小星星。


    不過瘋癲老頭準備再挑方源所寫字的毛病時,再看那字臉陡然變了顏色。


    字的轉承起落中,暈染著浩然劍意,與其說方源寫的是字,倒不如說他寫的是劍。


    瘋癲老頭有些尷尬,正準備趁著楚星星不注意想要溜走,卻被楚星星黏了上去。


    “老爺爺,你不是要教我嗎?別走啊!”


    楚星星去追瘋癲老頭了。


    千機宗的女弟子看了一眼方源的字,隻覺得道心被一把劍刺中,異常得冷。


    “我認輸。”


    軒周子也看到了方源的字,饒是他劍心穩固,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這個方師叔不簡單。


    方源點點頭,拿出了丹鼎壺喝了口酒,等待著下一位的到來。


    剛才那頭上插滿黃花的瘋癲老頭名叫陸真意,是百曉齋主的師弟,書畫一絕,不過做事有些瘋瘋癲癲,倒是有些赤子之心。


    反觀元淮枳和從遠方的書案上,沒有一個人可以撐過片刻便道心失手,更有甚者隻是看了一眼,便知難而退。


    現在從遠方的對手是一個老和尚,二人的道心爭鋒正是物我兩忘之境。


    “人生有多長?”


    “飲食之間。”


    “人生有多遠?”


    “唿吸之間。”


    “天涯海角之鴻溝在何處?”


    “你我之間。”


    老和尚的問,字字誅心,但始終停留在問道一途上,終究落了下乘。


    其實從遠方和老和尚麵前的紙上,隻寫著兩個字。


    問與悟。


    問道與悟道,就像天上的白雲與地上的泥土。


    雲雖然高,卻沒有根基,風一吹便四散飄蕩。


    泥土雖然誕生於塵埃,卻是經曆了風霜雪雨的洗禮,腳掌車輪的碾壓,雖然平凡,卻蘊含大道。


    老和尚看雲是佛法,鏡花水月般空幻。


    從遠方看泥土是道法,雖然易得卻最難領悟。


    輸贏立見分曉。


    老和尚慘然笑道:“是貧僧輸了,竟把花葉菩提佛法看做了空幻,罪過。”


    從遠方道:“大師佛法另辟蹊徑,怎麽是罪過呢?”


    老和尚頌聲佛號,黯然退場。


    元淮枳看著淡然自若的從遠方,從遠方也同樣看著元淮枳,他們二人必將有一戰。


    關乎道心,也關乎兩人心中所堅持的大道。


    書法,比拚的終究還是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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