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煙花地裏紅嫁衣。


    任誰看了,隻怕也不敢輕易進去,倚門賣笑的姐兒,哪個不是年老色衰之後,在那些個恩主的鄙夷中走向落寞,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就是煙花地裏不變的真理,新人賣笑,舊人倚欄聽風,這些是看得見的,隻是人間的悲喜總是不相同的,出了煙花地,命好些的,跟著個良人毫無波瀾的渡過一生,把該忘記的,藏進滿臉的皺紋和一頭華發,命壞的,經曆的苦難,遠非常人所能體會的,書中寫的,大抵都是些可以入目的,但是在這鬼蜮的人間,書中的事,不能盡信,不能入目的才是真相,那些個命壞的章台人,出了煙花地,遭人唾棄,世人看重貞潔,跟了不良人,每日裏辛勤勞作,還不得好臉色,給鄰裏街坊終日非議,戳著脊梁骨,別說些什麽這是揣摩人心,這本就是人心的本來。


    王元寶望著小巷盡頭的紅嫁衣,心頭發麻,這樣的境況,他沒有底,邋遢天君謝宗師雖然在靈官廟讓王元寶看見了狐鬼精魅的伎倆,但那是有一位道家劍仙在場的境況下,哪個不開眼的狐鬼精魅敢去觸劍仙的黴頭?那就猶如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不是,煙花地小巷裏雖然溫馨異常,隻是卻莫名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到底還是陰氣太重,陽氣旺盛,就如王元寶一般,精氣飽滿;陰氣重的,就一如蔡姓漢子一般。


    陳越到底還是心中愧疚占據了上風,快步走進煙花地小巷裏,濃濃地脂粉氣撲麵而來,讓人不由得想起煙花地裏的舊日繁華,紙醉金迷,滿樓紅袖,世間的銷金窟,哪個不是男人的夢中聖地?


    隻是陳越卻沒有這個閑心去想那些個紙醉金迷的景象,他心中的寒冷,順著脊梁直達腳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王元寶見狀趕緊跟了上來:“越哥兒,你沒事吧?若是不舒服,你就別進去了,我先進去看看。”


    陳越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潮紅,堅持道:“再怎麽說,我還得進去看看,要不我心裏難受。”


    說罷,又向著小巷深處走去。


    紅嫁衣在枯樹上,搖曳生姿,越近,越見其鮮紅,就像是一位妙齡的女子,一襲紅衣,讓人不由得心向往之,隻是在這沒有人氣的煙花地裏,王元寶隻覺得這紅嫁衣就像是紅衣厲鬼,讓這本就沒有人氣的煙花地裏鬼氣森森。


    小巷深處,草木依稀,盡是些好養活的花木,在這煙花地裏,倒是開得旺盛,姹紫嫣紅的,煞是好看,唯有一株桃樹,在這姹紫嫣紅中寂寞如雪,春天裏,桃花開得不甚晚,在皎皎洲四季輪迴裏,春天最長,桃花這時候早就該開了,但這株桃樹,依舊光禿禿的,不見一絲生機。


    花木深掩門,破落的小屋裏,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喘息聲。


    陳越推門進去,滿目蕭然。


    除了一張簡陋的木板床外,這小屋裏就再沒了其他的擺設,而在這簡陋之中,最顯眼的,卻是牆角擺著的一套套鮮紅的女子衣裙,與這滿目蕭然格格不入。


    蔡姓漢子躺在木板床上,臉色灰白,眼中再沒了以往的神采,但手中仍舊拿著針線不知道在繡這什麽,龍場鎮上的孤身一人的漢子,大抵都會些針線活,沒有女人,針頭線腦的活計,都得會,隻是不及女人縫補的細致,但蔡姓漢子卻是個例外,他縫補的衣裳,針腳細密,就連鎮上手藝最好的繡娘都自歎弗如。


    陳越走到床邊道:“老蔡,我……”


    想要說些什麽,但卻卡在了嘴邊,說不出口,蔡姓漢子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手中的仍舊是紅色的線,而已經完成的,能依稀看出來是一襲嫁衣。


    王元寶看見了那一襲襲紅嫁衣,不由得有些疑惑,一個孤身的漢子,做這麽多紅嫁衣作甚?


    看這樣式,像是給蔡姓漢子自己穿的,尋常女子,哪有這般粗的腰身?隻怕這樣腰身的紅嫁衣,隻有龍場鎮上那些個嘴碎的壯碩婦人才能夠撐得起來。


    蔡姓漢子仿佛根本就沒有看到陳越和王元寶,隻是一味地忙著自己手中的活計,針線紛飛,交織穿梭,嫁衣隻剩下裙擺未曾織就,每縫一針,蔡姓漢子便痛苦地喘息許久,但仍舊不停止手中的針線。


    小屋裏的氣氛,很是沉悶,也有些壓抑,陳越臉色蒼白,看著蔡姓漢子,而王元寶卻看著沉默的兩個人,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蔡姓漢子的臉色已近死灰,而陳越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是小屋外的生機勃勃,跟這屋中的沉寂壓抑是鮮明的對比,王元寶就這麽看著兩人。


    良久,一聲劇烈的咳嗽打破了小屋中的沉寂壓抑。


    蔡姓漢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而嫁衣仍舊未曾完成,隻剩下半幅羅裳,鮮紅的嫁衣上,沾染了蔡姓漢子口中吐出的鮮血,愈發鮮豔,隻是在王元寶看來,嫁衣上的血,隻剩下妖豔和詭異。


    艱難抬頭,蔡姓漢子看著臉色潮紅的陳越,嘶啞道:“你來做什麽?”


    陳越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嘿嘿,沒想到,我到死了,還得給人當笑話,不虧了,給人笑了半輩子,總得有始有終不是,你們……咳咳……要笑就趕緊笑吧,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嘿嘿。”


    小屋裏沉寂,隻有蔡姓漢子一人的嘶啞聲音,莫名讓人感到淒涼,蔡姓漢子因為他的娘娘腔,給人嘲笑了半輩子,更有甚者,上下其手的也是不少,隻是這些在旁人看來,也就是個笑話,試問,誰會去關心一個笑料的心中感覺?


    見陳越和王元寶不說話,蔡姓漢子自言自語道:“做了半輩子的笑料,快死了,卻讓人給覺得可憐,真是,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蔡姓漢子那嘶啞的聲音分外突兀,卻給人淒涼異常之感。


    陳越道:“不是,老蔡,我……”


    話未說完就給蔡姓漢子給打斷:“你想說的,無非不過是惺惺作態,別說了,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誰在意我的感受?死了就死了,到底還是給人記不住,死了也是個笑話,自不量力去跟重甲軍士卒拚命,有誰能記得我的名字呢?嘿嘿,我就是個娘娘腔,我喜歡男人,哪又怎麽樣?世間的禮教不容,那又能怎樣?!”


    說罷,一口鮮血又吐出。


    顫抖著雙手,蔡姓漢子摸索著將未完成的紅色嫁衣披在身上,眼中的神采,開始潰散,臉上的灰白,愈發明顯。


    陳越看著蔡姓漢子將未完成的紅嫁衣披在身上,陡然間有些傷感,原本的愧疚,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剩下的就隻有說不清來由的悲哀。


    蔡姓漢子抬頭,看著陳越,勉強笑道:“我的名字,叫蔡京……”


    眼前的虛幻,是凡世的紛繁,蔡京看見的是,曾經煙花地的繁華,笑語晏晏,章台柳,秦樓月,楚館纖腰,一條小巷滿樓紅袖招。


    世間的繁華在一方戲台之上,就可以盡數演盡,帝王將相,寧有種?才子佳人,愛愛別離。市井小民,錙銖必較,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些在戲台之上都可以在一轉一承,一顰一笑之間,盡數講盡,隻是台下看戲的人,皆是衣冠老朽,戲子無情無義,是因為,看透了戲文中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是一句話,卦不敢算盡,敬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戲子沒有這般的境界,自然隻能無情無義,遊戲人生,入戲出戲,皆在情義之間。


    蔡京就是這煙花地唱戲的戲子,隻是他卻沒有出戲入戲的這般境界,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一出霸王別姬,卻是讓蔡京入了那霸王姬的角色之中,男子演霸王姬妾,須得真正入戲,但是入戲太深,就會無法自拔,蔡京便是真正入了戲,霸王姬妾的悲傷,皆在他心中生根發芽,戲台上的,就不再是戲子蔡京,而成了霸王姬妾,一顰一笑,皆是滿目風情,好一個絕世的人物。


    滿座老朽,皆為之擊節。


    蔡京愛上了他的師兄,那個在台上猶如霸王般的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令蔡京為之神迷,但是出戲之後的日子,那就不再好過,師兄這個霸王般的人物,偏偏就喜歡上了秦樓楚館裏的章台人,戲子與章台人都是下九流裏的,倒也是般配,隻是蔡京卻是妒火頓生。


    師兄到底還是斷了他的念想,蔡京在夜裏見了滿樓燈火,紅羅帳裏,纏綿悱惻,春宵一刻值千金,在蔡京眼裏,師兄在那時最像是霸王,而紅羅帳裏的佳人卻不是自己,霸王別姬,沒了霸王,如何能唱得下去?


    隻是,師兄終究不是霸王,他愛上的那個章台人,給個紈絝子弟看上了,戲子在權勢麵前,就是個屁,師兄在那個章台人被帶走的那天夜裏,自焚,蔡京在那場大火裏,翩然起舞,像極了霸王姬妾,而在火中的師兄,就是那霸王,這一場戲,以死亡謝幕。


    而師兄心心念念的那個章台人在那個紈絝子弟的府宅裏,錦衣玉食,夜夜笙歌,人總是要活著的,沒了個戲子,並不會阻擋著她的生活。


    這並沒有錯,人都有權利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愛與不愛,就是自己心中的重視與否,不愛,可退,認真你就輸了。


    蔡京眼前猶如走馬燈一般,看著自己的過往,沒有感覺,就仿佛是看旁人的一生,沒了感觸,剩下的就隻有麻木。


    “戲子多秋,可憐情深難依舊……師兄,我來了……”


    蔡京,終究還是死了,穿著他未曾織成的紅嫁衣。


    煙花地裏下起了雨,脂粉氣在雨中紛紛揚揚的,猶如塵霧,但其中的滋味,不懂的,隻當是難以接受。


    三月,雨該落下。


    煙花地裏的脂粉氣,在這雨中徹底消散,隻是那滿院子的花木,仍舊生機勃勃,春意盎然,姹紫嫣紅之中,紅嫁衣分外妖嬈,而穿著紅嫁衣的人,已經講完了他自己的故事,走完餘生,而旁人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戲子無情無義,對自己又何嚐不是?蔡京之所以敢去與重甲軍士卒叫板,不過是紅嫁衣給人搶走,在蔡京的眼中,他的命,早就不如一襲紅嫁衣來得珍貴,針線交織之間,他才能重新找到戲台上那種有情人依舊的感覺。


    隻是,戲台早就在草木依稀中荒蕪,而舊日繁華的煙花地,也早就沒了舊日的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繁華落幕,世事無常,有人選擇了新的開始,有人卻難以忘記舊日的繁華,蔡京沒有想到,自己的堅守,換來的,不過是一個故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封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空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空蟬並收藏一劍封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