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怡紅院裏,寂靜中透著幾分壓抑,那雕花的窗欞透進幾縷黯淡的光線,灑在屋內的地上,仿佛都帶著愁緒。迎春這幾日暫居在此,一直愁悶病眠著,她本就是個處世畏禍的性子,此刻自覺犯了大罪,又全然摸不透弘晝會如何發落自己,心裏頭七上八下的,沒個安穩的時候。一時想著,若弘晝能接見自己,哪怕是賜死,倒也算個了斷了;可一時又擔心會連累了惜春、鳳姐等人,這心裏,竟漸漸生出了 “就這麽病著去了,一了百了也好” 的念頭。


    這日,迎春孱弱地醒來,迷迷糊糊間,隻覺眼前有個身著絳紫梅花裙的身影,再仔細瞧,是那一雙猶如春柳分月般的眼眸,竟是三妹妹探春坐在自己榻前呢。迎春此刻正陷在愁苦離傷之中,又見著這個平日裏因著種種緣由已漸疏遠的姊妹,自己這病還沒好全,神誌也不甚清醒,更不明白探春此番前來是何用意,一時之間,往昔那些姐妹間的傷意親情湧上心頭,眼眶一紅,忍不住軟軟地喚了一聲:“三妹妹。”


    探春正摟著惜春,眼眶也是紅紅的,滿是傷心的模樣,見迎春醒來,忙強撐著擠出一絲勉強的笑,轉頭對惜春說道:“二姐姐可醒了,你先別讓二姐姐起身,留神閃了風呢。惜丫頭,你先去外頭玩玩吧,我和你二姐姐說說話兒。”


    惜春到底年紀還小,心裏雖滿是疑惑,可瞧著迎春無力地點了點頭,也隻好應了一聲:“姐姐別累著了。” 便轉身出去了。


    探春一直目送著惜春出去,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幽幽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可憐了惜丫頭。” 說著,她微微皺了皺眉,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轉頭對迎春說道:“我這可是偷偷來的,多虧了襲人姐姐幫我遮掩著,想來這會兒還沒人知道呢。”


    迎春一聽 “偷偷來的”,心裏想著,怕是探春也怕惹了弘晝不高興,畢竟如今這園子裏,大家行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她又想到自己失了身子,早就自慚形穢,從不敢以弘晝寵奴的身份自居,心裏頭越發酸溜溜的,低著頭,呐呐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半晌,她才無力無神地,像是從牙縫裏擠著字句一般,哽咽著說道:“三妹妹費心了,我這…… 我這已然犯錯的人,也沒什麽委屈的地方了,都是我自己的錯。”


    哪知探春卻微微俯下身來,輕輕用手掩住了迎春的口,一邊搖頭,一邊歎息著說道:“姐姐,你這會兒這事兒,我都已經知道了。隻怕姐姐你這實心眼的人,還不知道這裏頭真正的門道呢。”


    迎春聽探春說得這般雲裏霧裏的,心裏更是疑惑她此番前來的用意了。這幾日自己遭了難,心裏也揣摩過,想來是那尤氏二姐告了狀。她琢磨著,大概是尤二姐因為尤三姐那事兒,急著要救妹妹卻又實在沒什麽辦法,所以就尋了這麽個由頭鬧一場,想著弄出個 “園中亦有她人與外人有私情” 的局麵,來個 “法不責眾”,好救下尤三姐呢。


    可再往深了想,這園子裏如今的局麵本就複雜得很。尤氏姊妹本是可卿那邊的人,自己呢,自覺是鳳姐這邊的,隱隱約約就有了種二妃爭寵的意思了。這三妹妹探春,自己冷眼瞧著,園中風言風語的,好像是跟了可卿那一支。而且向來聽聞探春還沒被卷入那些複雜糾葛之中,仍是處子之身呢,又是賈府這一輩子女中最是機敏聰慧的,論容貌、身量、體態那也是絲毫不比自己差。如今自己出了這檔子事兒,落了個私通的髒名,探春她如今還待字閨中,能來探病那已經是看在姊妹情分上了,可怎麽這話裏好像還有別的意思,竟然還提醒自己 “不知道究竟地裏才是真的” 呢,迎春心裏滿是困惑,又隱隱有些期待,或許探春真能道出些轉機來。


    探春也是癡癡地瞧著迎春,看了好一會兒,她知道迎春向來就是這麽個性子,沒什麽主意,此刻心裏也是一歎,幽幽地說道:“隻這一會兒的功夫,我也不和姐姐繞圈子說話了。二姐姐,這迴,其實是有人在誣害你呢,我今兒來,就是想救一救姐姐,還有惜丫頭。咱們總歸還是有這份姐妹情誼的。”


    迎春大病初愈,本就心智有些懶怠,這會兒也辨不出探春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隻是呆呆地看著眼前探春那一雙明眸,恍惚間,往昔那些姊妹們一起頑皮歡好的場景,像紮燈花、做繩戲、趕圍棋、讀書卷、描字畫等等,一樁樁賈府閨閣裏的往事都湧上了心頭。想著曾經那富貴時的天倫之樂,歡愉和諧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自己這半死不活,滿是苦楚淒涼的模樣,也不知道探春究竟知道多少自己那些難以啟齒的事兒,索性就把心裏那防備都放下了,隻是無力地搖著頭,抽噎著,那模樣就好像全然聽天由命了一般,慘慘戚戚地說道:“救我,三妹妹,我此刻,就像世人說的那樣,心力交瘁,油枯燈盡的,實在是…… 實在是不想再活下去了。”


    迎春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這園子裏的姑娘們,每每想起來,其實都是可憐人,大家原本都是大家子的寶貝女兒,一個個都是貞靜的閨秀呢,可時運不濟,如今都成了要侍奉主子的人了,能得主子收留,那也該感恩了。可我卻和她們不一樣,我也是祖上名門,詩書世家出來的,還有嬪妃姊妹呢,自小那是被教養得知曉千般道理,既然做了主子身邊寵奴,又是沒出閣的姑娘,本就該守著童貞身子去受那屈辱,才算盡了本分,好好伺候主子,可我…… 我卻……” 說到這兒,迎春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卻失身給了自己哥哥,這…… 這倫亂無恥的事兒,那羞辱簡直都沒法說出口。我每每想到這兒,都恨自己怎麽就活在這世上了呢,隻恨自己如今身為主子身邊寵奴,連自盡都不行,日日夜夜都在這煎熬裏。主子雖說之前念著舊情,沒追究那昔年的事兒,可我如今已經沒了容身之地了。現在又查出來我私通書信,掛念親族,那信雖說說是璉二哥哥的,三妹妹,我的罪,要真論起來,那可不是一般的重,我都不敢細想,想來怕是要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妹妹你雖說安慰我說是有人誣害我,可我自己心裏清楚,那些事兒可都是實打實的,我哪敢怪旁人呢,就算是她們舉發我,我也怪不得她們。我現在也不敢想別的了,隻求主子能發落了我,也算是此生這因果報應,有個了斷了,要是主子不發落我,想來老天也該收了我去,那也就罷了。”


    迎春這一番哭訴,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地往下掉,枕邊、被角都被那滴滴眼淚給浸濕了,當真是淒涼慘戚,委屈斷腸,任誰聽了,都得跟著傷心落淚。


    探春聽著迎春這哭訴,隻覺得字字句句都像錐子一樣紮在心上,她原本想著迎春性子平實,怕是有了求死的念頭,也未必會信自己的話呢。卻不想在這時候,姐姐竟把那最恥最恨的事兒都坦誠無諱地說了出來,想到姊妹之間如今都有了離心,心裏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跟著就哭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慘然說道:“二姐姐,你這話自然是肺腑之言,隻是我也不是隨便亂說的。姐姐想來還是信不過我呢,我,也是思來想去了大半日,才下定決心來尋姐姐的呢。姐姐你自覺有罪,這按常理來說,確實是這麽迴事,隻是姐姐你不妨再細想幾件事兒,再認罪也不遲。”


    探春頓了頓,臉上變得嚴肅起來,正色說道:“尤二姐不過是旁支的妾室,她怎麽會知曉二哥哥書信這事兒呢?就算是知曉了,她和姐姐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又為什麽敢這麽貿然地舉發你呢?就算是舉發了,她要是不知道二哥哥與姐姐你之間那些事兒,隻當是尋常的兄妹親情往來書信,那主子會怎麽打算發落姐姐你,這可還說不準呢。姐姐你剛才說自己這罪重得怕是要被重懲了,可你卻沒往另一層想,這園子裏的是非對錯、生死禍福,那可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間,尤二姐哪有這份揣摩主子心思的能耐呢?再一層,姐姐你隻說自己有罪,卻不知道那尤二姐在主子跟前到底說了些什麽樣的罪呢。我可就敢斷言了,她,不是衝著姐姐你來的,卻實實在在是定了主意要了結姐姐你的性命。姐姐你要是隻說這些喪氣求死的話,那可正順了她的心意了。”


    迎春隻覺得自己這會兒腦子都有些跟不上探春的思路了,愣愣地聽著,心裏頭也滿是疑惑,想著自己之前確實沒細想過這些事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呐呐地說道:“莫不是……”


    探春點了點頭,說道:“姐姐也算是想過來了。其實,那尤二姐就是被人當了槍使了。這事兒明麵上看是舉發姐姐你,可實際上,卻是衝著鳳妃去的,不過是想借著這事兒,一舉扳倒綴錦樓裏的那位罷了。還有一層,姐姐你難道就不想想,那信真的就是二哥哥寫來的嗎?”


    這一句話,就像晴空裏打了個霹靂一樣,正正地擊中了迎春心頭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兒,她不由得抬起頭來,就像不認識探春似的,瞪大了眼睛瞧著她,心裏既震驚又帶著一絲期盼,盼著探春能說出更多隱情來。


    探春頓了頓,又是咬牙切齒的模樣,眼中已經泛著淚花了,可還是言辭懇切地輕聲說道:“姐姐,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想著,我如今雖說身處這園子裏,可也有諸多無奈,哪還有什麽資格來說這些事兒。姐姐,我是姨娘生的,自小兒就和姐姐你不一樣,我性子雖說要強,可心裏也知道自己這出身和旁人有別呢。那年裏,看著元春姐姐入宮,那雍容華貴的樣子,氣質非凡,我一個庶出的女孩兒,連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那樣的風光。姐姐,你也好,太太也好,老祖宗也好,還有寶玉二哥哥,你們自小待我都是親厚得很,也從不因為我是妾室生養的就瞧低我。可那些個下人丫鬟,還有那些個婆婆媽媽,卻總是用別樣的眼光瞧我呢,我但凡有一點兒錯處,背地裏不知道要被嚼多少舌頭根兒呢。姐姐你是個寬心的人,我卻總是難免有這份難言之恨,人活這一輩子,誰願意總是當個陪襯,被人小瞧呢?難道是我長得不好看,還是氣質沒修養好,又或者是體態不夠好?在這兩府裏,怎麽就無論什麽時候,都沒人把我當個掌上明珠一樣對待呢?”


    說到這兒,探春也是越說越傷心,忍不住抽泣起來,心裏滿是委屈和不甘,想著自己一直努力,卻還是總被看低,暗暗發誓一定要改變這處境。迎春自小倒是沒這份心結,可聽著探春這話,也不由得替她難過起來,從被窩裏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探春的手腕,想要給她點兒安慰,同時也感慨這園子裏的姐妹們各有各的心酸。


    卻聽探春又接著說道:“我自小便知道,親娘不疼惜我,也沒什麽尊貴地位,凡事,都得靠我自己。如今,既然宗族犯了罪,主子憐憫收養了咱們,我時常就想,這園子,這家業,原本可都是咱們寧榮兩府的,就算主子愛惜咱們,賜恩收留了我們,難道就隻是看重我們女孩子的容貌和身子嗎?主子那是何等尊貴的人,難道還缺漂亮女孩子來侍奉嗎?總歸還是因為咱們寧榮兩府有著那份尊榮體麵,是詩書世家,才能給主子增添些趣味,供主子一樂罷了。就像那寶姐姐、林妹妹,還有薛家那小丫頭,一個個都跟天仙似的,我自是不敢和她們比,可咱們,我還有姐姐你,還有四妹妹,那可都是正牌子的兩府小姐,寧榮的千金,主子當初收留咱們,不就是因為咱們本就是賈府的女眷,是主子心頭該看重的人嘛,也該是咱們寧榮的閨秀來得主子的眷顧,怎麽…… 怎麽就老是隻能當個陪襯呢?她們幾個外姓女子,又都是嫁過人有了男人的,卻還在這兒爭風吃醋,裏通外男,做出那些個無恥的事兒,居然還拿我們姊妹來當炮灰,平日裏折辱我們,把我們當成殘花敗柳一樣,任意作踐,難道還以為我們是心甘情願的不成?就說姐姐你吧,也常常被她們當成試探主子、遮人耳目、隨意利用的人了。姐姐,我今兒可就實言相告了,她們如今這舉動,其實就是設了個套兒,就是要逼姐姐你自盡呢。隻要姐姐你一自盡,身為這園子裏的人自盡,那這罪可就大了去了,最要緊的是,能弄出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局麵,好暗害鳳丫頭。人這一死,到時候還怎麽分辨真假,那信函的來源也就被掩蓋住了。姐姐你要是去了,四丫頭還這麽年幼,哪還有人護著她,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到時候這園子可就再也沒咱們賈家的立足之地了。”


    探春越說越是又氣又恨,那柳眉都倒豎起來了,心裏對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充滿了憤恨,想著一定要戳穿她們的陰謀,護住姐姐和妹妹。迎春被她說得心裏頭一片亂麻,隻是迎春一直因為失身賈璉那事兒自卑得很,不像探春這般有著胸懷不得施展的憤懣,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是暗暗點頭,心裏想著 “她們這般施計,就為了爭風吃醋,就要逼死自己,可真是太過分了”,同時也對探春的話多了幾分相信,盼著她能有辦法化解這危機。


    探春見迎春的臉色變了,眉梢眼角也有了幾分生氣,便接著說道:“姐姐,我本來也不想來說這些事兒的。我說姐姐你是被人誣害的,那是因為前兒晚上,我在天香樓裏偷偷聽到了一個信兒呢。”


    迎春一聽,趕忙問道:“什麽信兒?”


    探春咬著牙,恨恨地說道:“是情妃那秦氏,見了宗人府裏的管事周公公,兩個人在那兒密語抱怨,說尤二姐莽撞,自作主張呢,姐姐你還蒙在鼓裏呢。原來,姐姐你收到的那信,是她早就勾結了外頭宗人府的太監,安插了人偽造的,就連那逃走的柳湘蓮,其實都是被宗人府的太監暗地裏給捉了去,就是為了滅口呢。”


    迎春又驚又怕,忍不住脫口而出:“她怎麽敢?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探春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我也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麽深的心機,這伏筆埋得可夠深遠的,早早地就設下了這招,就是為了誣害鳳丫頭呢。她和周公公親口說的那些話,正好被我隔牆聽到了,這才知道了裏頭的緣由。原來那壽熙班一直都是聽命於宗人府的,她卻買通了宗人府的太監,專門幹些給園子裏送信送人,瞞著主子做些勾當的事兒。姐姐你,不過就是被她當成了個由頭罷了。這信件的事,她本來是打算隱忍不發,就這麽做個局,等著到了要害的時機,再一舉舉發出來,好置鳳丫頭於死地呢。隻是那尤二姐不知道怎麽也得了風聲,為了救妹妹,這才早早地把事兒給鬧出來了。秦氏這會兒埋怨尤二姐,卻正好讓我聽到了這其中的內幕呢。”


    迎春聽了這話,心裏頭一片迷蒙驚恐,想著自己收信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了,這陰謀居然謀劃得如此深遠,光是想想,都覺得後背發涼,臉色也變得慘白慘白的,心裏又氣又怕,氣那些人如此算計,怕自己真的就這麽被陷害得萬劫不複了。至於那柳湘蓮、尤三姐等事兒,裏頭的機關更是複雜得讓人摸不著頭腦,愈發覺得這園子裏的水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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