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臨近天香樓,此時秋高風寒,天香樓內桂香滿園,百步之外已經是沁人心脾,隻迎春此時心境,卻如何能覺著陶醉,但隻覺得兩條腿兒,便如同灌了鉛一般,連邁步都越發難了。


    又行幾步,及至院門外,一個門外伺候得小丫鬟已經在候著,見到迎春主仆,迎接上來,恭敬行禮道:“迎姑娘…… 主子在雲氛閣裏,您請吧…… 司棋姐姐,就留步吧……”


    司棋見說讓自己外麵留守,想來必是弘晝之吩咐,也是無奈,道個恩,隻能轉頭對著迎春輕聲道:“姑娘也莫要驚惶…… 是福是禍,也總是難躲,有個了局也好,我在外頭廂房候著…… 姑娘就去了就是了…… 若是…… 需要些時候,我也就在外麵廂房等著姑娘……”。


    迎春點點頭,無奈衝司棋擺擺手,卻見那小丫鬟也沒有引路的意思,想來也是沒有旨意不得入內,就隻得褪下大氅交了司棋,露出一身素日裏穿得月色雀尾長裙,自己一個人,有些腿軟筋疲得,慢慢獨自步向左廂。


    原來那天香樓內有個旁樓,名為雲氛閣,本是可卿之書房,此時既然有吩咐,想來弘晝今日在內,卻也不知可卿是否也在。迎春一時腦中轟轟鳴鳴,隻想著若是可卿也在,弘晝當著可卿的麵召見審問自己甚或與自己交談,卻要如何承受,有何顏麵置身此處,穿廊繞柱之際,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及到門口,卻見並無一個太監丫鬟伺候,兩扇竹影玲瓏門扇,微微虛掩著,內裏倒是燈火通明,終究也不能辨別卻有何人在裏,亦見不得可以通傳的丫鬟奴兒,迎春呆了片刻,隻得自己努力出聲道:“主子…… 紫菱洲姑娘迎春…… 待罪,候主子召見……”


    卻聽裏麵嗯得一聲,果然是弘晝的聲音道:“進來罷……”


    迎春辨識弘晝口音,到底也辨別不出喜怒,隻一咬牙,吱呀一聲推開門扇,邁步過了門檻,低著頭,微微偷偷抬眼偷瞧過去,卻見屋內展眼是一張大條案,上有一幅白綾絹布,亦不能辨是書是畫,桌上一盞寶蓮星月燈盞亮著燭光耀影,隻弘晝卻也不在案前。


    移目到內側,旁邊靠著粉紫牆麵有一座寬大坐炕,本來梨花黃木雕飾也就罷了,此時竟然滿鋪了雪白般的幾張狐皮拚就的大毯,這白狐皮雪一般晶瑩通透,華貴奪目,若是尋常官宦人家用來已是僭越之份,想來賈府本來也無人能用這等物色,必是弘晝自宮中順來之物,不知怎得就賜了天香樓。


    而此時弘晝正斜靠著一條腿,穿著件鬆垮垮的淡青色便服都不係腰帶,跨坐在一側,用手支著頭,正百無聊賴得低頭賞玩著炕桌上的一對琺琅彩紅琉璃酒盅,也不抬頭來看自己。


    再看那炕桌對麵一角,迎春見得情景,心中有些局促不安,見弘晝不言,可卿不語,亦不知此時是弘晝才與可卿交談過,才命可卿這般穿著,還是今夜尚未深談,隻是命可卿這般半隨意地讓他起興致也好繼續交流,還是怎得?若是如此,此時命自己來這所在又是什麽個吩咐?迎春自來安分,擔驚受怕之餘隻依托鳳姐,並不敢打探園子裏的是非,卻亦知道這主子行事有時讓人難以捉摸,卻不曾知弘晝是否曾當著其他女子之麵與園子裏的女孩子這般相處,這等情形想想都覺著有些不自在,迎春隻是呆呆得,驚憂懼怕隻管胡思亂想,亦是片刻光景無一言一語,身子更是掙動難能。倒是那邊正微微低著頭,以目視地的可卿偷看了弘晝一眼,輕聲道:“二妹妹……”


    這一聲 “二妹妹” 才將迎春從思緒中喚醒,卻聽可卿已緩緩笑道:“二妹妹,主子喚你來…… 怎麽得隻管看著我…… 卻還不快給主子行禮”


    迎春聞言,才迴過了神,暗思罷了罷了,憑弘晝究竟是個什麽想頭,自己一介女子,難道還有抗拒之禮不成,本要循著禮數頓身納福,想著自己是 “有罪之人”,便改了雙膝跪下,行全身大禮叩下頭去道:“主子安好…… 情妃姐姐安好……”


    弘晝仿佛才覺察迎春進來,抬眼卻似笑非笑得瞧了迎春一眼,隻道:“迎丫頭來了…… 你莫隻會叩頭…… 且抬起頭來”


    迎春領命,便將一方怯生生嬌嫩嫩的臉蛋兒抬起,仍然是雙膝跪著,直挺挺地挺著上半身,以目視地,不敢看弘晝可卿,隻輕聲道 “是”。


    弘晝幹脆半轉迴來,將斜靠著的腿兒放平,大喇喇坐著瞧著迎春,卻見這迎春,今日挽一個發髻名喚雀合,乃是將發分左右,各盤一個雲錦彎鵝之型,卻兩頂相向,如同鴛鴦對望之形,發上插著左直右斜兩支碧玉簪,此等發髻華貴便也罷了,閨閣中卻少梳,原來此等發髻需將雙鬢挽起,會將雙耳兩腮裸露見風,露耳垂者,略有特別之意,隻是如今在園子中,眾人身份已變,這等發髻也不算出奇,也就罷了。果然迎春雙耳這裏各有一條觀音淚的耳釘垂環,嫵媚玲瓏。


    若見其容顏臉龐,其形圓潤如鵝卵,眉梢淡似遠山,兩腮略見微鼓,此時想是羞澀緊張,蒼白的肌膚上慢慢的泛起潮紅色,鼻子尖兒卻略略鼓起一個小鼻頭,倒添幾分俏皮可愛,身上穿一領風毛領子的米黃色合月長裙,在胸前用三個月牙布扣箍緊,卻也終究難掩少女胸乳微微隆起之儀態,隻是到底遮掩,也一時有些瞧不真切胸型乳意究竟如何,合月褂卻是全身,隻散著下擺,用一條黃赭石色的汗巾子紮定。隱隱可見下身內裏穿著卻是條月色襯裙。


    弘晝細細瞧來,不由也笑了起來,心想若論姿色身形,這迎春雖然也可稱得秀美動人,卻自然比不得湘雲、探春等人,若是寶釵黛玉等天仙般人兒,更是難來平視。隻是一則到底也是名門閨質,顏色體態,也是那百裏挑一的人品,看著膩鼻香腮,可親可愛,倒讓人想親近一番,雖然衣衫遮掩,尚不知胸形臀色種種模樣,想來也是定然有其動人之處;二則最是這一副呆呆怯怯,瞻前顧後的模樣兒,倒實在讓人覺著別有韻味,頗想與她好好聊聊方能盡興。如今既然被自己留在園子,又豈有不理會之理?


    弘晝才要安慰著說上兩句,卻又想著白日間自己說起要問問迎春關於之前經曆之事,還有可卿的建議。他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玩味,仍是似笑非笑慢條斯理道:“迎丫頭,……,前日路上遇到你,本王就想問你,恩…… 你…… 可還記得那日離開顧恩殿前,本王吩咐之言語……”


    這一問,迎春又如何能忘,心下一陣慌亂不已,蚊子般嗯了一聲。


    那廂可卿卻移動目光瞧了弘晝一眼,似乎得了甚麽授意,動了身形,挪步搖搖直到迎春身邊。迎春但聞得一股醉人之香撲鼻而來,不能辨別是何種香料脂粉,或者隻是可卿之體味,隻眼前冰肌玉骨,身姿婀娜,帶著幾分獨特的氣質,卻又有幾分羞澀,直刺激得迎春驚惶得又低下了頭。


    可卿雖然行事大方,隻是此時到底是被弘晝這麽瞧著,知道自己身著別樣衣衫,一副較為隨意之態,卻同室瞧著眼前的迎春,雖然喚她為二妹妹,其實不僅隻比自己小兩歲,而且論起輩分來,其實過去自己是賈蓉之妻,這迎春算起來自己還要喚她一聲 “二姑姑”,不由得到底也是有些難為情。隻是她深知弘晝心意,既然進園子來,為得就是與眾人相處交流,如何也要用些心思讓這主子暢快,才是自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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