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端著酒碗的手瞬間僵在原地,聲音有些發澀的說道:“老丈,對不住。”


    老人抹去眼角的淚水,不知道為何王逸會說出這番話,“小哥言重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王逸喃喃道:“那不一樣,不一樣啊。”


    身邊的劉如月突然問道:“大明一直說,是那齊王違反軍令,帶領軍士與幽州百姓出城,才會導致幽州守軍與前線撤下來的將士全部陣亡,您不恨齊王嗎。”


    老人晃動一下自己的腦袋,可能是做時間長了,有些勞累,“哪有什麽恨不恨的,戰場上的事情我們小老百姓可不懂,不過齊王殿下可是大明的軍神,不可能做出錯誤的決定,所以啊,我不懂也不願,隻是有的時候有點想念文山而已。”


    王逸起身,對著老人鄭重行禮,老人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一時之間不知所措,隻好扶起王逸,但是王逸沒有起身,而是說道:“多謝老丈的理解。”


    老人站在那裏,隻好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劉如月在一旁說道:“老丈,您就收下這一拜吧,他要不心裏過意不去。”


    雖然不知道為何王逸這般,但是老丈聽到劉如月這麽一說,再加上王逸遲遲不肯起身,隻好說道:“好,好,小哥起來吧,再這樣下去,我這把老骨頭可就承受不起了。”


    王逸站在那裏,看向北方,視線所及不過是巷子的盡頭,可是心中所念,卻是越過一座座山川,跨過一條條河流,經過家家戶戶的門前,來到幽州。


    在那裏,曾經有自己的父親,母親,有齊王叔叔,齊王府的眾人,也有那從邊境上撤下來的三萬將士。


    但是現在都死了,除了吳用,王異,秦可卿,自己,都死了,包括馮文書,都死在了天寶五年的春天裏。


    “小哥是?”


    老人從剛剛王逸的動作裏,隻能是判斷出王逸可能與幽州有舊,但是其他的老人還看不出來。


    王逸緩緩落座,一碗酒水下肚,口鼻之間滿是辛辣的味道,但是卻衝散了心中的那份憂傷,


    “我是幽州人士,或者說是當年那場大仗活下來的人。”


    老人恍然大悟,原來眼前的這位小哥是幽州人士,還是當年的那場大仗的幸存者之一,老人感覺手裏的酒有了幾分當初自己兒子請自己喝的滋味。


    “那小哥可曾見過。。。”


    “見過。”不等老人說完,王逸直接迴答,他知道老人要問什麽,既然知道自己是幽州大仗活下來的人,那麽老人自然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兒子。


    “當年馮將軍來幽州的時候,我還有幸與他說上幾句。”


    老人小心翼翼道:“那,他當時怎麽樣。”


    王逸神色有些追憶,歪著頭,想了想,說道:“當年馮將軍可是三萬將士的統領,威風的很。”


    老人身體一沉,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了卻了自己的心事,“這樣好啊,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說罷,老人將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伸出手,擦去嘴角的酒水,身前火爐裏麵的火勢有些暗淡,老人拿起身


    邊的木柴,放到裏麵。


    王逸看著老人的樣子,不知道當年有多少三萬將士的家屬都是這般,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念著自己逝去的兒子與親人,又有多少人會像老人這般不會去怪罪當年齊王叔叔,很少嗎?可能吧,也許吧。


    老人不懂什麽北齊與大明的恩恩怨怨,也不懂藩王與皇帝之間的各種隔閡,生活在長安城,這座繁華的都城,老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懂北齊騎兵對於大明邊境的危害,生活在長安城近五十多年,老人從來沒有見過北齊那些人長什麽樣。


    要不是自己的兒子非要去參軍,可能早就當了大官,一家人住在一座高大的府邸裏麵,老人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盡享天倫之樂。


    但是自己的兒子戰死在邊境,作為父親除了心痛,還有自豪,看看我的兒子,當過三萬將士的統領,與大明的軍神戰死在一起了,老人今日之後,再與自己的那些個老朋友吹噓的時候,可能更為自豪,也有資本。


    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能過上太平日子,那是心裏所想,心之所及,老伴走了,兒子走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老人想到一個詞,孑然一身。


    好像是當年自己兒子與自己說過的,年紀大了,忘記了。


    老人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死在自己的房間裏麵,無人問津,可是自己兒子死的地方好像還沒有看見過,這樣可不行。


    老人打定主意,今日過後,油潑麵的生意不做了,先去幽州看看,然後在迴來。看看能不能將兒子的屍骨帶迴來,有句老話說得好,入土為安。


    王逸起身,決定離開,不能留在這裏了,要迴去鴻臚寺會館了,可能連茶樓都去不上了,出來太久,明天禮部還要與南楚使團核對一些獻禮的細節,不能太晚。


    “老丈,幽州人士王逸,感謝老丈有那麽好的兒子。”


    老人受寵若驚,急忙迴禮,“王逸小哥言重了,不過老漢我明個就不在擺攤了。”


    劉如月緩緩站起,伸了一個懶腰,桌子上的清湯早就被劉如月喝光,隻剩下一個空碗。


    王逸有些驚訝,隨即問道:“老丈不擺攤了,要去做什麽。”


    老人一笑,露出自己那僅有的門牙,說道:“去兒子生前的戰場看一看,隨便看看能不能將文書的屍骨帶迴來,人死了,要落葉歸根。”


    王逸點點頭,將銀錢放到老人的手裏,數目之大,讓老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尷尬道:“小哥,這太多了,我找不開。”


    王逸搖搖頭,將老人想要歸還自己銀錢的手推迴,“老丈,你就收下吧,過幾天,到了年關,我可能也要迴去幽州,到時候你請我喝酒可好?”


    老人一聽王逸的言語,隻好手下自己的銀錢,嘿嘿一笑,“那可好,到時候還要勞煩小哥帶路,我要請小哥喝一次幽州那最好的酒。”


    王逸笑嗬嗬說道:“幽州最好的酒就是那桃花釀,不過最有滋味的酒水在人深不知處。到時候,老丈可要多喝幾杯。”


    老人咧嘴一笑,“那是自然。”


    說罷,王


    逸點點頭,帶著劉如月離去,從始至終,劉如月這個南楚的公主都沒有打擾王逸與老丈,涉及到大明與北齊,她這個南楚人最沒有資格參與。


    老人站在自己的攤子前,輕輕擺手,對著離去的王逸與劉如月告別,寒風吹過,燈火搖曳,照應在老人的臉。


    以往都覺得到了年關有些難過的老人今天十分開心,即便是明個看到那些自己的老朋友帶著孫子出來曬太陽的時候,自己也不會那麽難受了。


    他娘的,老子的兒子都是三萬人的統領,沒有白來這一迴,當年徐老國公才是三十萬人的大將軍。


    那麽作為馮文書的老子,豈會這般的不堪,明個就啟程,一刻也不耽誤。


    走過幾條街,王逸與劉如月就來到了一座小橋之上,在這裏,王逸停下了腳步,坐在了一旁的石頭做成的欄杆上。


    “公主不知道還要試探王某到何時?”


    劉如月笑顏如花,一隻手扶在欄杆上,看著結成冰麵的小河,笑吟吟道:“王大人此話從何說起?”


    王逸看了一眼街角處,隨著寒風不斷搖擺的大紅燈籠,“真要王某將話說明?”


    “第一次從鴻臚寺出來,公主先是以自己的媚功想要擾亂王某的心神。第二次,公主挑選的那家茶樓,是北齊的探子據點,你們想進入,無非是向著試探一下錦衣衛的情報係統,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不會信。”


    “第三次,你想要在油潑麵中下藥,雖然不知道你下的什麽藥,不過我很好奇的是,你為什麽放棄了。”


    劉如月站在那裏,神色平靜,摸著自己的腹部,見到王逸識破自己,但是沒有任何的慌張。


    “嘖嘖嘖,不愧是歸鄉侯,這般隱秘的事情都被你發現了,不過我是不會告訴你為什麽我最後放棄了的。”


    王逸以長劍拄地,看著這個在南楚二十餘位皇子皇女之中獨得恩寵的少華公主,劉如月。


    “看來你對大明的了解不少。”


    “彼此彼此,王大人的錦衣衛對於大楚的了解同樣不少。”


    劉如月笑眯眯看著王逸,她突然覺得認真起來的王逸好可愛,比自己見過那些在自己麵前,想方設法吸引自己注意的那些人,要號上太多。


    “王大人何苦對我如此大的敵意,不過是試探一番而已,不至於生氣吧。”


    說話間,劉如月將手裏的豬頭麵具待在臉上,在王逸麵前,左搖右晃,王逸咧咧嘴,這般的試探沒有任何的證據,自己不能將劉如月怎麽樣,可是你劉如月是南楚的公主,這般的樣子流傳出去,可是會讓那些個仰慕你的人驚掉下巴的。


    劉如月做了一個讓王逸有些意想不到的動作,她輕輕彎腰,慢慢靠近王逸,然後將臉上的豬頭麵具瞬間拿下,在王逸的臉上親了一下。


    王逸摸著被劉如月親了的臉龐,他對於劉如月有些怕了,是從心裏的怕,因為他完全不知道劉如月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劉如月下一秒會做出什麽驚人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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