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宋崖詞終於坐上了迴宋府的馬車。


    他名義上的師兄為他倒了一杯茶水。


    宋崖詞沒有接,“留著自己喝吧,馬車上除了你我沒有別人,你沒必要惺惺作態,”


    裴斯覺遞茶水的手一僵,“崖詞,你該收斂脾氣的,師傅今日很生氣。”


    宋崖詞不置可否,“你少管我的事。”


    隨後靠閉目養神去了,全當馬車上沒有裴斯覺這號人。


    借著月華與車內的燭火,裴斯覺終於看清了宋崖詞。


    他視線冰冷陰沉,像極了盤臥在陰暗處的毒蛇。


    離開盛都十年,宋崖詞依舊沒有半點長進……


    唯一出乎裴斯覺意料的,就是一身漂亮的皮囊了。


    可再灼目的皮囊也隻是紅顏枯骨,裴斯覺從不為此留心。


    他收迴目光,開始翻看懷中的折子。


    有人要借宋崖詞起事,他自然不會拒絕,盛都的天是該變一變了……


    亥時五刻,宋崖詞到了宋府。


    他並沒有見到宋雲山,而是直接被管家領著跪到祠堂。


    管家年紀也大了,說起話來長籲短歎的,“小公子,你又何必迴來一趟呢?老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就算迴來了,過幾日還是要被送迴青州的。盛都不是安樂窩,待在這裏——”


    宋崖詞靜靜地看著擺在供桌上的牌位。


    “過幾日就是我娘的忌日,宋雲山還記得這件事情嗎?”


    管家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眼底流露出幾分哀意。


    “老爺怎麽可能會不記得,小公子,莫要因為這件事情動怒……”


    宋崖詞冷笑,“你迴去吧,不用看著我,我今夜會老老實實跪著,不會溜走。”


    宋雲山雖然十年沒有見過一次宋崖詞,卻十分清楚宋崖詞的秉性,僅是他自己下的令並不足以讓宋崖詞老實。


    唯獨在母親的牌位前,宋崖詞不會跟以往一樣混不吝……


    老管家離開後,木梨終於進入祠堂。


    他並沒有勸著宋崖詞起身,而是問:“公子,今晚還要動手嗎?”


    宋崖詞反問:“為什麽不動手?”


    木梨低頭,“我這就去辦。”


    祠堂跪了一夜後,宋崖詞終於見到了宋雲山。


    他穿著朝服,身邊還站著同樣身著紅色朝服的裴斯覺。


    宋雲山人剛過中年,蒼老的卻像是六旬老者。


    花白的頭發、深陷的眼眶,怎麽看都難以讓人信服他曾經是擲果盈車的帥郎君。


    “三日後,會有馬車送你離開盛都,別再胡鬧了。”


    一句話說完,宋雲山便離開了。


    木梨已經執行完任務迴來了,看著宋崖詞眼下的青紫,勸宋崖詞迴房間休息。


    “公子,你該歇歇了。”


    宋崖詞何嚐不想迴房間休息?


    可他的任務才剛剛開始。


    “備車,去一趟逢春閣。”


    逢春閣,就是花魁雪容所在的風月場所了。


    木梨垂眸道:“好。”


    他本是即將下鍋被人分食的菜娃娃,是宋夫人救了他。


    宋夫人生前抱著白玉似的小娃娃告訴木梨,這是弟弟,是會陪伴他一生的弟弟。


    可木梨不敢奢望。


    木梨的身份太低,欠的又太多。


    他把馬車開得很平穩、很慢,好讓宋崖詞能在馬車內多休息一會兒。


    然而,馬車就算是開得再慢,也要到地方。


    痛苦的不隻有木梨,還有宋崖詞。


    上一秒,宋崖詞還是渾渾噩噩從睡夢中掙紮出來的痛苦臉,而木梨拉開車簾後,宋崖詞就變成了風流多情麵上帶笑的宋公子。


    麵上在笑的宋崖詞心底罵得很髒。


    原主的人設明麵上是風流公子,實際上是叛逆小鬼,想要吸引大人的目光,用的卻是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的法子……


    跪了一夜的膝蓋跟黏在一起的眼皮都沒有辦法阻礙原主去逢春閣的心。


    宋崖詞到了逢春閣時,就跟遊魂沒什麽區別了。


    別人的視線他管不著,宋崖詞二話不說給了老鴇一大筆錢。


    “我隻讓雪容作陪,把他叫來,其他人可以離開了!”


    “明白!有公子這樣闊綽的客人找雪容,是她的福氣!”


    若是別人,老鴇這樣說可能是為了客套。


    可眼前跟神仙一樣的人來找雪容,不是福氣還能是什麽?!


    雪容被帶來後,老鴇笑容滿麵。


    指著雕花的門仔細叮囑雪容,“裏麵這個可是神仙一樣的公子!你今日可要好好把握,就算得不到錢,得到身也是好的!”


    陳雪啖:“……明白了。”


    聽這描述,跟守著門口門神一樣的熟臉小廝,陳雪啖已經知道來的人是誰了。


    他敲門進了屋子,隻在桌案上見到了趴著的宋小公子。


    貌似是被他進門的動靜吵醒,宋小公子終於從桌案上抬頭。


    光潔的額頭被衣袖的褶皺硌出一道道紅印,雙眼努力瞪大,勉強維持著清醒。


    “來了啊,坐。聽說你會彈琴,隨意彈些吧。”


    陳雪啖拿了琴,還沒調好琴弦,宋小公子漂亮的桃花眼已經變成了一道線。


    “你彈吧,我聽著,雪容姑娘,一夜不見你比昨晚更好看……”


    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一個字陳雪啖甚至分不清宋小公子說的是‘看’還是‘困’。


    陳雪啖第一次遇到見到自己後還會犯困的客人。


    宋崖詞沒了昨日張牙舞爪的囂張模樣,反倒像是曬足了太陽起不來的小貓。


    陳雪啖貼心地彈起曲調和緩的曲子。


    或許是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甚舒服,陷入熟睡之前的宋崖詞強撐著支起身子走了幾步,而後一股腦倒在雕花木床上。


    過程中還不忘對陳雪啖的琴聲表示讚揚。


    “不錯,挺助眠的。”


    宋崖詞迷迷糊糊地想,這句話應該能激怒一個琴藝高超的人,隨後安心睡去。


    可宋崖詞不知道的是,這是陳雪啖隔了多年後再一次舒心地彈琴。


    陳雪啖彈著自己喜歡的或是和緩、或是輕快的曲子。


    曲調並未感染木梨。


    他聽的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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