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個,何掌櫃總算不愁眉苦臉了:“我去瞧過,壓根就沒生意!”


    他又不是聖人,看老對頭倒黴,心情當然很舒暢,笑得滿臉褶子:“我在外麵等了好半天,才瞧見一個買菜的婦人進店。十尺絹隻肯給五十文,王得寶臉都綠了。”


    這會兒的市價,一尺麻布都得十文錢,更別提製作要求更高的絲織品了,也怪不得王得寶臉綠。


    杜寶珠聽了何掌櫃的匯報,想了想,決定親自走一趟。


    王得寶的布店在西市一條臨街的巷子口,位置還算不錯,東西南北都有人往來。可偏偏像是中了邪一般,誰都不肯往店裏踏一步。


    “呸,都是些什麽人啊?長沒長眼睛?我這都是打江南運來的上好綢緞,肯低價賣給你們,就偷著笑吧!還嫌棄泡過水,沒泡水,能是現在這價麽?”


    這會兒太陽正高,店鋪裏熱得厲害,王得寶一邊在樹下躲陰涼,一邊低聲罵罵咧咧。


    今天已經是布店開業第七日了,可賣出去的布加在一起還不到一匹,賺的錢連店鋪的租金都抵不上。與其說是開店賣布,不如說是往河裏扔銀子,急得他心肝脾肺腎都在疼。


    “王掌櫃。”賣布的夥計捂著鼻子從店裏出來:“這些布料泡過水,越放味道越臭。再不出手,就要砸在咱們手裏了!”


    “你這不是放屁麽?老子自己長了鼻子,布臭了能聞不出來嗎?”王得寶猛地扇動扇子,卻越扇心火越旺:“如今價錢已經壓到底了,這些土包子舍不得花錢買,我能怎麽辦?”


    “去!在這兒傻站著做什麽?”他將手裏的扇子往夥計懷裏一扔,抄著手走進後院:“還不趕緊把臭了的布料挑出來,架在院子裏曬一曬?”


    店裏唯一的夥計,也就是從長樂酒肆就跟著王得寶的心腹,沒頭沒腦挨了好一頓罵。也顧不上委屈,連忙將庫房裏的布料抱出來,攤在院中曬著。


    運河的水本就不大幹淨,布料被泡濕之後沒來得及處理。放到現在不光臭,還發了黴。原本光鮮的絲織品早已變得皺皺巴巴,好似發了黴的梅幹菜。任誰看了,也不願意多花一文錢買下。


    夥計看著有些心疼,總覺得王掌櫃如今的賣法有些不妥,隻怕再賣上十天半月也賣不出多少布料。


    可他不過是個看人臉色吃飯的小夥計,哪裏管得了那麽多。隻能老板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唄。


    店鋪後院裏王得寶折騰著夥計翻曬布匹,前門口忽然停下一輛青布小車。


    車簾一掀,先是跳下一個十六七歲,猿臂蜂腰的娃娃臉護衛。緊接著,又下來一個十一二歲黑皮精瘦的小子。再然後,下來的是一個十二三歲梳元寶髻的青衣婢女。


    王得寶站在前店後院的口上,冷不丁瞧見這幾人,三角小眼立刻瞪成了銅鈴:“又是你們!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瞧王掌櫃說的,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您怎麽見著客人,反倒還生氣了?”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從馬車裏傳來。


    那青衣婢女小心翼翼掀開簾子,扶著一位十歲出頭雪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姑娘下了馬車。


    大熱的天裏,小姑娘穿了一身靛藍色襦裙,瞧著就清爽利落,映得風都清涼了幾分。


    然而,王得寶卻滿臉怒意,恨不得撈起袖子攆人:“哼,我就知道,這小子果然被你收買了!賊喊捉賊的把戲,小娘子玩得還真是利索!”


    杜寶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好瞧見陳鳥木著臉立在鹿鳴身旁,仿佛事不關己。


    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朝嚐樂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嚐樂立刻叉腰上前一步,反唇相譏道:“嗬,到底是賊喊捉賊,還是王掌櫃做事太不講究,逼得手下棄暗投明,王掌櫃自己心裏明白。反正您也沒受什麽懲罰,何必過後才來喊冤呢?”


    “你這丫頭片子!”王得寶活了大半輩子,什麽時候嚐過被一個黃毛丫頭片子指著鼻尖數落的滋味。聞言氣得眉毛倒豎,擼起袖子就要打人。


    嚐樂嘴上得了勝利,並不戀戰。見王得寶要打人,便往小娘子身邊溜去,隻探出一個腦袋:“王掌櫃好大的脾氣,說不過就要動手打人。難怪開這麽大一家店,卻沒生意,原來客人都被你嚇跑了呀!”


    王得寶本就因為布店沒生意著急上火,被嚐樂一撩撥,氣得幾乎跳腳。然而沒等他挨著嚐樂的衣角,就被鹿鳴捉住了手腕:“王掌櫃,天氣燥熱,您先消消氣。”


    吵架的是這群人,勸架的還是這群人,王得寶從來都是欺負人的那一個,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偏偏眼前這個白臉小子瞧著不起眼,功夫卻了得,他掙了幾下都沒能從這小子手上掙開,不得不沉著臉虛張聲勢:“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想鬧事麽?”


    “哼,杜小娘,某技不如人,被你趕出酒肆也認了。如今某已經另起爐灶,不與你計較過往,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王得寶被鹿鳴捏著手腕動彈不得,這番話說得還真像那麽一迴事。路邊立刻有幾個愛看熱鬧的路人停下腳步,支棱起耳朵偷聽。


    杜寶珠這才責備地瞪了鹿鳴和嚐樂一眼,低聲斥道:“還不放開王掌櫃?在家學了這麽久的規矩,怎麽一出門就忘了?”


    嚐樂吐吐舌頭,規矩地縮迴杜寶珠身後,鹿鳴也聽話地放開王得寶。然而兩人臉上都沒有什麽悔色,顯然並沒有將這兩句斥責放在心上。


    王得寶不滿意杜寶珠這般輕描淡寫的處置,扭著手腕冷哼道:“小娘子若是真心道歉,哪至於嘴上說說?依我看來,這不過是演戲給我們這些旁人看看罷了。”


    “不然呢?”杜寶珠奇怪地掃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反問道:“當初在公堂上,孫老板不就是這樣做給老百姓看的麽?我這隻是有樣學樣罷了。王掌櫃既然不滿,不妨先去牢裏待幾日,做做榜樣,我才好讓嚐樂和鹿鳴跟您學習呀。”


    “哼!”王得寶沒想到這話還能說迴自己頭上,臉色不由漆黑。


    他心知自己打嘴仗並不是這麽多人的對手,幹脆扭頭迴到店裏,指揮夥計插上門板:“晦氣!今日沒看黃曆,竟然開門遇見瘟神。關門了!”


    “哎,王掌櫃。”這會兒的鋪麵門板都是一塊一塊的木板,想關門還得折騰一會兒。杜寶珠並不著急,笑眯眯地看著王得寶和夥計兩人忙活:“難得生意上門,你不接待。隻怕今天關門,往後日日都開不了張咯。”


    王得寶被杜寶珠戳中傷疤,氣得牙根發癢,卻不敢開口罵迴去。隻好朝夥計發脾氣:“手腳這麽慢,沒吃飯麽?”


    “哎喲。”嚐樂適時地捂住鼻子:“下車就聞見了,這兒四通八達的街麵上怎麽這麽臭啊?誰家死了老鼠麽?”


    她一說,幾個圍觀的路人也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惡臭。仿佛死魚爛蝦,又仿佛什麽東西發了黴,越聞越覺得惡心。


    瞧著也沒什麽熱鬧可看了,幾人連忙撈起衣袖捂住口鼻,慌不忙地離開。


    王得寶見了這一幕,臉色更加漆黑。偏偏嚐樂不肯放過他,伸長鼻子聞了聞,猛地指向布店:“小娘子,奴聞著好像那臭味就是從王掌櫃的店裏傳來的!”


    “傻子,哪用得著這樣聞,光是猜就該猜到呀。”


    “奴可沒有小娘子的腦瓜好用,您給奴講講怎麽猜到的呀。”


    主仆兩一唱一和,就在布店門口說開了:“你有所不知,王掌櫃這批布之所以打折,是因為在河裏泡過。”


    “貨的主人怕走漏風聲,貶低貨價,不敢把布匹曬幹就匆匆忙忙入了庫。這臭水泡過又在陰不見天日的庫房裏放著,饒是上好的絲綢也泡成了爛布,不是它們發臭,還能是什麽?”


    “原來是這樣。”嚐樂‘嘖嘖’咂舌:“王掌櫃,您一向機敏,怎麽這迴犯這麽大個糊塗,買一批臭布爛布做什麽?也不怕砸手裏賣不掉呀?”


    這哪是他要買,分明是孫老板強逼著賣給他的。


    王得寶這會兒就像一個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也說不出,隻好悶頭插門板。可恨他貪功想快些出手布匹,特意租了間門麵極寬的店麵,這會兒關起門來半天放不好門板。


    門外那對惱人的主仆還在說話:“這迴你倒是猜對了,王掌櫃這批布注定砸在手裏。”


    “為什麽呀?”


    “你別看這些布料都是江南運來的上好絲綢,就想著隨便打打折就能賣掉。咱們大長安的貴族富戶誰缺這點銀子,不買幹幹淨淨的好布料的絲綢,偏要買這落過水的貨?”


    “便宜呀,有便宜為什麽不占?”


    “傻瓜,有錢的老爺太太買東西的時候,可不光看錢,還得看麵子。若是貪便宜買些爛布,被人知道了,豈不笑話他們沒錢硬充闊戶?這傷麵子的事,他們可不願意做。”


    “那有錢人不肯買,賣給沒錢的窮人好了。”嚐樂歪了歪頭,笑道:“奴的月錢不夠買好絲綢,這樣落過水的便宜貨買來嚐嚐鮮也不錯呀。”


    “落過水的便宜貨,也比麻布貴呀。更何況買迴家還得漿洗、熏香才能去掉臭味。你說有幾個平頭百姓肯花這麽大力氣買一件穿不了幾時的衣服?”


    這年頭,熏香、漿洗都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花樣。普通百姓家,有這銀子還不如多買二斤肉香香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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