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不敢。”杜寶珠小心收斂好情緒,重新落座。


    李傑這才撩開寬大的袖袍,替她倒了一杯清茶。


    他今日用的是一套鼎州瓷窯出產的青瓷茶具,壺身上用細細的筆尖勾勒出竹林的紋路,看著十分清涼。


    而那淺綠色壺口流出的茶水則是清亮的金黃色,隨著淡淡水汽升起,杜寶珠聞到一股淺淡的茶葉香氣,瞳孔不由緊縮:“這是……”


    她原以為李傑點破她和宋文的關係就是今天最可怕的事,直到看清那杯中的茶水,才知道李傑今日是有備而來。


    那茶水分明不是這個時代慣飲的香料煎茶,而是後世衝泡法泡出的清茶!


    這怎麽可能?杜寶珠雖然不擅長曆史,但討好客戶時也順道學過一些茶道的東西。她十分確定這個時代並不流行這樣的飲茶方式。


    這……是她這個異時空來客扇動翅膀,在晚唐掀起了一場風暴?還是李傑已經發現她的秘密?杜寶珠眼底掀起一場風暴,無數念頭在她腦海裏翻轉。好一會兒,才勉強恢複鎮定。


    這個時代的人依然迷信鬼神,《舊唐書》中甚至記載了女子大病醒來後變成男人的奇事。因此,即便有人察覺出她和以前的杜寶珠不同,也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隻會當做無法解釋的奇事。


    李傑不可能借著一杯茶水試探她。


    杜寶珠掐緊掌心,努力讓自己泰然自若:“殿下今日煮的茶好生奇妙,我從未見過如此清澈清香的茶水。”


    “一時新鮮弄出來的玩意兒罷了。”李傑端起茶盞輕呷一口,低垂的眼眸不露半分情緒。


    似乎不是試探。杜寶珠被李傑自然的神態感染,漸漸平複心緒。


    曆史出現轉折又如何?她來這裏的第一天不就決定扭轉杜家的命運了麽?即便引起風暴,也不過是將她要麵對的困難變大一些罷了。


    學著李傑的模樣,杜寶珠將麵前小小的茶盞送到唇邊,輕輕呷了一口。


    小姑娘血氣旺盛,不點口脂,唇色依然像花瓣一般殷紅。印在冰綠色的杯口,仿佛春花映著秋月。


    李傑眸中染上一抹陰翳,目光悠長地落在杜寶珠臉上。


    杜寶珠沒有察覺到李傑的目光,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眼前這杯茶上。


    當初時間緊迫,她沒來得及改良製茶法,隻能用現有的茶團頂替紅茶製成奶茶。這其中最大的缺陷就是茶香過於淺淡,不夠醇香。


    而近日李傑所烹的茶卻和往日的茶大不相同,雖然還是用的普通蒸煮法製成的茶團,但烹出的茶水味道卻十分清淺,澀味很淡,略有些迴甘。與現代衝泡法所成的茶水已經有些接近了。


    察覺這一點,她心頭驚起的狂瀾總算平息。


    可見,李傑並沒有搞出炒茶這個超出時代的發明,而是像他說的那樣,隻是突發奇想用了衝泡法而已。


    “你是新茶鋪背後的主人,看我這杯新茶如何?”李傑清冷的聲音在室中響起,並未顯露出多少情緒。


    杜寶珠猶豫了一瞬,沒有迴答。


    如今她已經看不懂李傑的意圖了,她看不出李傑是否已經確認宋文的身份,也看不出李傑邀她品茶的目的。


    這杯茶到底暗藏著什麽玄機?難道李傑不收那一百萬錢是想拿走新茶鋪?


    杜寶珠眸光一暗,精致的小臉迅速變得冰涼疏遠:“新茶鋪是奴的心血,還請殿下高抬貴手。”


    她的話音剛落,李傑眸中立刻掀起一場風雨,不過不等她看清,這風雨轉瞬就消散得一幹二淨。再抬眸時,李傑早已變迴波瀾不驚的壽王殿下:“本王並非不近人情之人,自然不會做出奪人所愛的惡事,你盡管放心。”


    他似乎失去了閑聊的興致,白玉一般的指尖在桌麵輕輕叩動幾下,總算說迴正題:“百日之約就是百日之約,我不會提前收迴這筆錢,也不會提前告訴你兇手之名。”


    盡管不滿,但杜寶珠深知道李傑隨時可以捏死自己這隻小螞蟻。平靜地叩首行禮之後,她才低聲感激道:“殿下如此信守諾言,實在讓奴敬佩。既然如此,就等百日期滿,奴再來拜會您。”


    說完,便將便換收迴懷中,退出了雅室。


    室內,李傑低頭看著眼前略淺了一層的清茶,眼底的光芒晦暗難辨。好一會兒,才冷著臉將杯中的茶水傾倒在一旁的盆栽中。


    從如意茶樓出來,杜寶珠背心早已汗濕一大片。被風一吹,才感到一股冷意。


    鹿鳴見她臉色慘白,忐忑不安地迎上來:“殿下為難你了麽?”


    杜寶珠疲倦地搖搖頭,和李傑說話已經耗盡她的心神。此刻她什麽也不想說,隻想休息。


    鹿鳴看出她的疲倦,抬頭看了茶樓一眼。然而他沒有看見壽王殿下,隻看見過去的夥伴鶴鋒正站在陰影中,眼神平靜冰冷。


    已經不同路了。鹿鳴心頭一哽,不敢再看,扶著杜寶珠坐迴馬車。


    馬車沿著街道緩緩前行,路邊時不時還能看見穿著杜氏券行馬甲的夥計正穿梭在各家店鋪中,向客人宣傳著代金券的信息。


    時間太緊迫了。杜寶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色盡失才張開嘴:“去券行。”


    券行裏,何掌櫃正忙得腳不沾地,杜寶珠來了,他也沒有功夫接待。


    杜寶珠也不打擾他,獨自上了二樓,在隔出的辦公室裏鋪開圖紙畫起設計圖來。


    好一會兒,何掌櫃才從事務中脫開身:“小娘子,可有什麽吩咐?”


    “如今咱們已經拉到多少家店鋪?”


    “大約三百來家。”何萬年對這些數據了然於心,杜寶珠一問,他便細細講起來:“還有一百來家,還在猶豫,不打算加入我們。”


    整座長安城共有上千家商鋪,如今券行拉到的夥伴連一半都沒有。杜寶珠眉頭皺緊又鬆開,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大夥兒再多辛苦一下,期限之前能拉多少就拉多少。”


    自券行開張以來,和券行合作的商鋪多多少少盈利都在提升,隻有券行本身並沒有賺到幾個錢。


    何萬年滿肚子都是疑惑,一點也不明白自家小娘子為什麽砸著錢都要擴張券行的生意,而不是擴張新茶鋪。


    然而,他知道杜寶珠不會胡來,所以疑問再多,也沒有多問,隻是低頭將杜寶珠的話記錄在紙上。


    杜寶珠慢慢想著,又說了幾個事項。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一個券行的夥計三步兩步竄上樓:“何掌櫃,柳記酒肆的柳娘子又來了!”


    何萬年聽了,轉頭對杜寶珠解釋道:“這幾日咱們的宣傳活動搞得聲勢浩大,柳娘子來過幾次,想破格加入大會。因為還沒到您說的時機,我便讓夥計們敷衍著,沒有理會她。”


    “做得很好。”杜寶珠點點頭,對柳氏來這裏的動機十分了然。


    孫放不是什麽做善事的菩薩,他肯把一家賺錢頗多的酒肆交給柳氏,自然是要柳氏替他解決麻煩的。


    如今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杜寶珠一次沒有去過酒肆,也沒有找過酒肆麻煩。柳氏怕的是,孫放看不見她的功勞,就此放棄她,將酒肆收迴去。


    柳氏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進項,不用仰仗二叔杜彥林,哪裏願意倒退迴過去擔心杜彥林拋棄她,擔心周氏對付她的日子呢?


    因此,她來券行,說是想參加大會,不如說是想找杜寶珠的碴。


    杜寶珠自然不會給她機會,坐在樓上八風不動。等柳氏離開之後,她才施施然下樓。


    “小娘子。”幾個知道底細的老夥計見到杜寶珠,便笑吟吟地湊了上來:“您別擔心,仆已經將那柳娘子趕走了!”


    “她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麽身份,竟然敢找咱們小娘子鬧事!”


    眾夥計說得熱鬧,杜寶珠被李傑嚇出來的陰影漸漸被驅散。


    她之所以忙著修建堡壘,不就是為了保護這些熱愛生活的小人物麽?曆史如何奔湧和她無關,亂軍還是起·義軍也和她無關,隻要能夠減輕百姓的苦難,她所做的就是正確的,不需要那個該死的李傑來做評判!


    然而,券行的氣氛並沒有熱鬧多久,一道伶俐的身影就忽然闖了進來。


    “嬌嬌兒,果然是你。”柳氏臉上帶著殷勤的笑容,不由分說地拉起杜寶珠的手拍了拍:“我先前從這裏路過,就說看見你的身影了。想和你說說話,可這幾個奴才不許我進去……”


    杜寶珠眉梢一抖,鹿鳴便機靈地迎上前。也不見他手怎麽動作,就將柳氏的手卸了下去:“這位娘子,我家小娘子怕生,有什麽事您和我說便是。”


    “你是……”柳氏之前忙著對付肚子裏的威脅,沒怎麽關注杜寶珠,並不認識鹿鳴。


    這會兒見鹿鳴長得清秀稚氣,勾人的狐狸眼裏神色變幻,好一會兒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這位哥兒怎麽稱唿?”


    鹿鳴隻顧著保護杜寶珠,並沒注意柳氏的神情變換。被柳氏一問,他就老老實實答道:“叫我鹿鳴便是。”


    “噢……鹿鳴呀。”柳氏眨眨眼,轉頭又湊向杜寶珠,手裏還高高拎著兩包點心:“這是我剛剛買來的點心,都挑的你喜歡吃的,嚐嚐吧。”


    柳氏讀過書,並不像一般婦人那樣市儈在麵上。她明明另有所圖,該有的禮數卻一點不忘,那兩包點心都是西市名鋪出的,花費的銀兩不少。


    杜寶珠便是不樂意搭理她,也少不得朝她露出禮貌的笑容:“柳娘子客氣了,我不愛吃甜食,這些點心還是留著您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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