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讓能當初幫忙說服崔氏停了杜寶珠書齋的課,是因為被杜寶珠拿住了把柄。然而之後他一直忙於公事,極少關心女兒的學業,要領這功勞,實在違背良心。


    杜寶珠卻篤定地點點頭:“‘因材施教’的典故是阿耶教的,不過道理卻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為了唬住杜讓能和崔氏,她把鍋全甩給了何萬年:“我看何掌櫃管教店裏夥計的時候,總會安排合適的活給他們,夥計們也總能把事情做好,就覺得這和孔子的話有些吻合,這才有了這樣的感悟。”


    她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把功勞給了何掌櫃,杜讓能和崔氏便認為嬌女變懂事全靠何萬年引導,並沒有覺得奇怪,隻感慨自己當初挑人的時候走了大運,得了這麽好的人才。


    兩人還在感慨,杜寶珠已經出了芸輝堂,打算去找杜光義。


    誰知,她還沒走出芸輝堂的大門,就被一隻大手拉住胳膊:“嬌嬌兒,你要我做什麽?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的!”


    拉杜寶珠的人長了一雙虎目,越認真就越顯得憨氣十足,正是杜寶珠的大兄,杜光義。


    他早就到了芸輝堂,正要進門的時候,剛好聽見爹娘搖頭苦笑說他不成事。這樣的話,他這些年裏聽過不少,早已習慣了,並不覺得如何痛。


    可他卻沒想到,大妹會替他辯解,還一本正經地反過來教育了阿耶阿娘一通。


    他知道自己不成器,怕大妹瞧不起他,所以總是忍不住討好這唯一的妹妹。最近大妹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他便不好意思往大妹眼前湊,深怕被大妹嫌棄。


    這會兒聽見杜寶珠誇他武藝好又會處事,便像是吃了雞血一樣滿腔熱情,誓要將大妹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好,才不枉大妹替他說話!


    “大兄?”杜光義竄出得突然,杜寶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一看他這神情,就知道他聽見了剛才的對話。因此臉上便帶了笑容:“這件事可非同一般,我思來想去隻有大兄能勝任。”


    杜光義下意識挺了挺脊背:“什麽事?”


    “大兄附耳過來……”


    杜寶珠踮起腳跟附在杜光義耳邊,將自己打算從新安挑些茶樹移栽到京都的事說了一遍:“這茶園的選址十分重要,勞煩大兄多跑些山頭,一定要選一處地勢高些,土地結實的地方……”


    若是有心人,比如李傑,聽了杜寶珠的要求,肯定會質疑杜寶珠這到底是要種茶樹還是要做什麽。


    不過杜光義既不懂農事,又相信自家大妹,便一點疑心也沒有。掰著指頭記下杜寶珠說的選址要點之後,他就死命拍著胸口道:“這事包在我身上,京都周圍這些山我全部跑一遍,一定挑一個最合適的地方給你!”


    杜寶珠知道杜光義的最大優點就是信守承諾,之前新茶鋪的裝修,便是由他監工完成的,驗收時一點錯處也沒有。這次選山頭的事交給他,杜寶珠十分放心,當即咧開白牙:“我相信大兄一定能說到做到!”


    得了杜寶珠的信任,杜光義就覺得渾身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下午便帶著人往山裏去了。


    杜寶珠還得去官衙拿出城的路引,因此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得以出行。


    進了六月,才剛過卯時,京都的天空就已經徹底透亮。寬闊的大街上,幾個早起的人慢吞吞地走著,帶著幾分困倦和疲憊。


    而靖恭坊北曲的杜府大門口,此時已經排了三輛青布大馬車。


    馬車周圍七八個膀大腰圓的粗壯婆子正忙著搬運行禮,還有四五個年輕的婢女扶著一大一小兩位娘子坐上排頭的馬車上:“夫人小心。”


    這是崔氏嫁進杜家之後頭一次出遠門,不免有些緊張。剛坐進車裏一會兒,便把婢女叫過來好幾迴:“被褥帶了麽?”“碗筷茶具帶了麽?”“治頭疼腦熱的藥飲子帶了麽?”


    不光她如此,來送別的杜讓能也是如此,一會兒的功夫撩開門簾七八迴:“嬌嬌兒,雖說這些鏢師都是跑慣了新安的,但也不能全聽他們的。你可替你娘注意著些,有什麽不對趕緊跑!”“這是藥行買來的蒙·汗·藥,你們娘兩在手帕裏藏些。”


    唐代流行,杜讓能聽過不少豪俠江湖的故事,一直沒機會親身試驗。這次杜寶珠和崔氏出門,他便把他從說書人聽來的經驗全用上了。


    “阿耶……”杜寶珠被這兩口子弄得哭笑不得,終於忍不住開口攔下兩人:“放心吧,我心裏都有數。該帶的東西,我早讓聞喜清點過了,都在後麵馬車上裝著呢。”


    崔氏還是有些擔憂:“聽說南邊又有災荒,路上不知道會不會被衝撞,要不咱們再多帶幾個家丁吧。”


    杜寶珠還要夾帶一個宋文出城,本該希望人越多越好。可這會兒,她卻不住的搖頭:“阿娘,您往外瞧瞧,這已經二十多個人了。再多,咱們還走不走了?”


    若是她獨自出行,快馬加鞭四天就能跑個來迴。現在帶上崔氏,隻能坐馬車,已經夠慢的了,還要再加人的話,隻怕五天都還到不了新安。


    好說歹說安撫住崔氏,聞喜也迴來報信:“小娘子,行李都裝上了。”


    “那就出發吧。”杜寶珠一發令,車隊便正式開拔,三輛馬車仿佛龍的三節身子一般緩緩前行,碾碎了清晨的寂靜。


    到了春明門,果然有七八個穿神策軍服飾的士兵在門口懶洋洋坐著。


    這人數不對。杜寶珠眼神縮了縮,若無其事地放下車簾,心裏卻像是閃電般的閃過許多念頭。


    她早就偵查過,因為久不見刺客蹤影,神策軍早已懈怠,雖然還按照田令孜的命令守著各處城門,但不過是安排兩三個人打著搜查的旗號強收過路費而已。像今天這樣一次出現七八個神策軍,絕對不合常理。


    然而,若是真的得了消息,專程守株待兔的話,這七八個人似乎又少了些……


    馬車行進速度並不慢,不等杜寶珠理清頭緒,已經到了城門口,隻聽見車外一道冷峻的聲音道:“田中尉有令,出城須搜查,車中人請下車!”


    聞喜和崔氏的貼身婢女趕緊扶著各自主子下車,杜寶珠不著痕跡地往後看了一眼。隻見後麵車上的奴仆也已經下了車,正乖乖站在一旁,等待神策軍搜查。


    宋文自然也在其中,他仍然穿著杜府一等細婢的水綠色衣裙,雖然長得高挑了一些,但略微低頭做出害羞模樣壓低身形後,倒也不算太引人注目。


    似乎感應到杜寶珠的目光,他也看了過來,鎮定地點點頭,便移開了視線。


    他似乎帶著奇異的魔力,隻這一眼,便讓杜寶珠安心不少,總算有功夫觀察那幾個神策軍。


    這幾人似乎分作兩派,其中一派是以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領頭,這會兒正挨著讓鏢師們撈開衣擺,查找著什麽。


    另一派就懶散得多了,軟塌塌站著,冷眼看夥伴搜查人群,嘴上罵罵咧咧道:“我說宋三,你他嗎的到底想找什麽?今日可該哥幾個發財的,你來搗什麽亂?”


    那個叫宋三的,正是帶頭搜查的年輕男子,對夥伴的抱怨充耳不聞,細白的手指仔細摸過每個鏢師的腰間。


    車隊中的女眷見了,不由羞紅臉背過身去。隻有杜寶珠仍目不轉睛的看著,心中警鈴大作:他在找宋文的傷疤!


    宋文才受傷時,傷口全由杜寶珠打理,因此她記得非常清楚,那宋三手指碰的位置正是宋文受傷的地方。


    隻是,宋三一行人似乎並不清楚傷疤在前還是在後,圍著每個鏢師都轉了一圈,卻毫無收獲。


    “三哥,是不是找錯人了?”搜完車隊裏的男人,宋三身邊的夥伴忍不住低聲嘀咕道:“武道會就是這杜家舉辦的,刺客毀了武道會,他們怎麽可能還幫著這些刺客?”


    “……”宋三聞言,陰冷的眼眸猛地一厲,轉頭看向了杜寶珠。


    杜寶珠早已挪開視線,和阿娘一起略微背過身避嫌。被宋三看著,她也隻當不知道,偏頭看向聞喜:“去問問各位軍爺,搜查完了麽?”


    “杜小娘子。”宋三慢悠悠地走向杜寶珠,拱了拱手:“在下宋文通。”


    “原來是宋郎,久仰大名。”杜寶珠麵上波瀾不驚,客套地迴了禮。


    一旁的崔氏怕女兒吃虧,鼓足勇氣往前邁出一步,半擋在杜寶珠身前:“這位軍爺,咱們還要趕路呢,不知您搜查完了麽,可否放行了?”


    宋文通並不理會崔氏,隻是盯著杜寶珠:“五月二十日,有人瞧見杜小娘子在平康坊經過,可有此事?”


    五月二十日正是鬧刺客那天。杜寶珠救下宋文之後,也做過一些布置,然而事發突然,難免有疏漏,被人瞧見也不離奇。


    杜寶珠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確有此事。”


    “平康坊是出了名的風流場,小娘子去那裏做什麽?去了之後為什麽又要故意遮掩行蹤?”


    “郎君說話好蹊蹺。”杜寶珠故作害怕地偷偷看了崔氏一眼,見崔氏神色茫然才繼續道:“奴是良家女兒,哪裏知道平康坊是老爺們消遣的地方?一時不察走迷了路,等發現不對之後,當然要掩去此事了。”


    崔氏這才聽明白:“嬌嬌兒,你怎麽跑平康坊去了?那裏可是……”


    崔氏是名門閨秀,哪裏好意思說出那些話,隻好拿手帕捂住嘴,故作生氣地瞪了杜寶珠一眼:“迴頭再收拾你!”


    說著,轉頭朝貼身婢女紅音使了個眼色,紅音便從袖子裏掏出一隻小小的荷包不著痕跡地送到宋文通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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