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田令孜手段歹毒,就連朝中大臣都受不住,更何況小娘子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兒了。”鹿鳴十分著急。


    杜寶珠再聰明,也隻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田令孜可是當街打死過禦史的惡人,她哪裏受得了?


    然而,李傑卻絲毫未動:“鹿鳴,你僭越了。”


    “仆——”鹿鳴的聲音戛然而止,略帶些稚氣的臉忽然變得慘白無比。


    守在門外的鶴鋒依然靜默地站著,像是沒有聽見屋中的動靜。他垂下的長發被穿堂的微風輕輕吹動,光禿禿的耳孔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鹿鳴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殿下讓他們去杜寶珠身邊,隻是當一雙眼睛當一對耳朵。若是擅作主張,鶴鋒就是他的下場。


    他的額角滲出細碎的汗珠:“仆不敢。”


    悶熱的風依然歡快,吹著簷下的竹簾像蝴蝶翅膀一般輕輕扇動著。茶室的氣氛卻像是被冰凝固了一般,久久沒有人聲。


    直到一杯茶飲盡,李傑才低聲道:“我已將你贈給杜寶珠,她才是你的主子,迴去吧。”


    “仆遵命……”鹿鳴將頭埋進胸口,沉默地退了下去。


    案上,紅泥小爐裏的碳無聲地燃燒著,火光猩紅。李傑眯眼望著那爐中升起的一縷縹緲青煙,許久才提起茶壺將那炭火澆滅……


    “嘚嘚嘚嘚”新修過的馬蹄扣在青石板上,聲音輕快幹淨。宋文忍不住打開窗戶往外望去,卻隻看見一輛陌生的藍布馬車迅速從樓下掠過。


    他難得皺起眉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窗欞:寶珠一向信守諾言,他養傷的這些時日裏,從未遲到過,到底出了什麽事?


    指尖微微一頓,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貓耳巷看見的情景,心中猛地一凜:李儇早已成為田令孜的傀儡,不堪大用。田令孜豈會因為李儇一句話,就放過杜寶珠?


    算算時間,李儇早已迴宮。杜寶珠遲遲不出現,必定是被田令孜刁難了。


    想到這裏,宋文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出門。臨出門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拎起了杜寶珠之前送來的那套水綠色婢女衣裙。


    不過多時,杜氏券行旁的酒肆裏便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隻是那少女似乎害怕炎炎的烈日,用團扇擋住了臉,教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這會兒正是日頭高懸的時候,街上這樣行走的女孩兒並不算少見,這高挑的女子並未引起路人的注意,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田令孜府中,杜寶珠已經被那幾個神策軍轉交給了兩個婢女。


    兩個婢女長得雖然秀美,但卻像兩隻鵪鶉般謹小慎微,謝過神策軍之後,便縮著脖子在前邊領路:“小娘子這邊走。”


    唐朝風氣開放,尤其是盛唐以前,宮裏的宦官、後妃都能出宮建府,管製並不嚴密。直到後來鬧出許多醜聞了,才頒布禁令不許後宮之人出宮。


    而如今,皇權衰敗,這禁令便又不起作用了。


    杜寶珠跟著她兩一路走來,隻見田令孜這處宅院裏,四處栽滿奇花異草,亭台樓閣也無一不精心設計的,就連路邊一處歇腳的亭子瓦片都是皇宮禦用的金瓦。


    讓人忍不住咂舌。


    穿過一處迴廊,便是一片人工挖鑿的池塘,現在正是夏令,池裏荷葉鋪得密密麻麻,荷花也挨挨擠擠,茂盛非凡。


    婢女帶著杜寶珠正要繞開池塘,那荷花深處忽然傳來女子的嬌笑聲,扭頭一看,便看見一支窄窄的尖角小船破開荷葉,從荷花從裏鑽出來。


    那船頭坐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長相清秀,卻滿臉驕矜,生生破壞了風景的美感。這人正是之前在山林裏伏擊了杜寶珠的陳嶽姚。


    杜寶珠看見陳嶽姚,陳嶽姚自然也看見了杜寶珠,原本笑意盎然的臉上,倏然一冷:“怎麽是你?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杜寶珠神色泰然:“我來,自然是因為田中尉有請。”


    陳嶽姚就見不得杜寶珠這幅模樣,明明也是個小戶女,偏偏擺出這樣的姿態,倒顯得她不如杜寶珠了似的。


    上次在上林苑也是這樣,她這幾年來打誰不是打?偏偏這該死的杜寶珠敢反抗,還把她拽下馬,害她在一幫子奴才麵前丟了臉!


    陳嶽姚越想越氣,忍不住將手裏的並蒂蓮扔了,踩著水就要上岸:“你這不要臉的小賤人,上次在山林捉弄我的事,我還沒和你算賬,你倒敢自己送上門來了!”


    然而,沒等她靠近,田令孜已經從湖心的亭中走出來,隔著湖水斥道:“姚兒,不許胡鬧。”


    雖然說的是訓斥的話,但田令孜臉上卻沒有半絲怒色,反倒帶著笑意。


    他果然十分寵愛這個侄女。杜寶珠低垂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暗芒,麵上卻不顯露什麽,恭敬地行了禮:“見過田中尉。當日在貓耳巷,不知您身份,失禮之處還請您包涵。”


    “嗬嗬。”田令孜長得像塊白白胖胖的發麵饅頭,一笑便將眼睛擠成一條縫,看著還算和善:“無事,過來亭中說話。”


    杜寶珠卻不敢對他掉以輕心。


    田令孜年幼時因為家貧隻能賣身入宮當宦官,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吏能做到如今的北司之首,絕不是光靠嘴甜會拍馬屁就能辦到的。


    這樣想著,亭子的台階已經到了頭。再次向田令孜行過禮,杜寶珠才問道:“不知田中尉找奴來,是有什麽吩咐?”


    田令孜抬眼看向她,笑問道:“上次多虧你機智,才沒釀出大禍。這事不宜聲張,因此隻以吾的身份送上謝禮,你不會怪罪吧?”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倨傲,就差沒拿鼻孔看人了。


    這也難怪,對權傾朝野的田大中尉來說,杜寶珠就像一隻小螞蟻一般,兩個指頭就能碾死,何必多加禮待呢?


    看著他還有一旁的陳嶽姚,杜寶珠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了朱雀大道旁那一捧浸滿血的黃土。狠狠掐住掌心,才不至於露出真實情緒來:“當日收到禮物才知道您的身份,奴不勝惶恐。本想登門道謝,又怕折了您的身份,隻好遙祝您洪福安康……”


    田令孜人到中年,又是個不能人道的閹人,能追求的也就剩下財和壽這兩樣東西。杜寶珠姿態放得低,嘴又甜,總算哄得他露出幾分真心的笑容來:“你這丫頭倒是嘴甜。”


    陳嶽姚見了,忍不住撇嘴:“花言巧語!”


    杜寶珠隻當沒聽見,默默站在一旁,等著田令孜發話。


    田令孜喝過茶,拿手絹沾了沾唇角,這才慢悠悠地瞟向杜寶珠:“聽說那風靡京都的武道會就是出自小娘子之手?”


    上迴李儇遇刺之後,王得寶就和他提過此事。不過他那時候忙著找刺客,安撫李儇,就沒當一迴事。直到剛才京兆府尹劉仲方帶著禮物來拜見他,他才又想起這事來。


    按王得寶和劉仲方的說法,這小丫頭片子幾次用言語撩撥民心,智近乎妖,他就不得不試一試杜寶珠的深淺了。


    不過,杜寶珠早就做好了準備,被他問起,一點也不驚訝,謙虛道:“‘手筆’兩個字,奴可不敢當,隻是閑來無事想出的消遣罷了。”


    “嗬嗬,隨便‘消遣’就消遣出轟動長安城的盛景,你這到底是謙虛還是不謙虛呐?”田令孜眯起的眼睛裏,精光閃過,又笑道:“武道會是你閑來無事的消遣,那‘代金券’又是怎麽一迴事?”


    杜寶珠麻溜地伏地請罪:“田中尉恕罪!”


    當初被李傑找上,她就知道自己無法置身唐末的紛爭之外。


    然而李傑此時年少勢弱,李儇又還在位,根本不是田令孜的對手。她想活下去,就隻能在田令孜和李傑之間找到一個生存的夾縫。因此,她才任由王得寶查出她和新茶鋪以及券行的關聯。


    田令孜對她的臣服見怪不怪,白胖的臉上仍然帶著一絲和氣:“哦,你何罪之有?”


    “奴明知孫老板與您相熟,仍然弄出這‘代金券’與孫老板作對。雖然是想向您證明奴的本事,但也是實打實的不敬,奴甘願受責罰。”


    田令孜眼裏光芒起起伏伏,不知想了些什麽,好一會兒才哼笑一聲,道:“既然知道錯了,我也不會怪你。我這裏有十丈綾布,你且收了,就當是我買下你的茶鋪和券行。”


    唐代經常用絹帛等絲織品代替貨幣,這就給了掌管市署的北司宦官們機會。他們時常自己抬高絹帛的定價,強行抵用銀錢,坑害平民。


    杜寶珠沒想到田令孜上來就要強奪她的店鋪,不由後悔當初沒能在貓耳巷直接射殺了田令孜!


    然而機會早已錯過,殺不了田令孜就隻能想辦法獲得田令孜的信任。


    她溫馴地跪伏在地上,輕聲道:“您若是喜歡這兩家鋪子,奴便雙手奉上房契,並不要那些綾布作交換。不過,奴的本事可不在這區區兩間鋪子。”


    田令孜摸了摸柔軟無須的下巴,並不說話。


    這對杜寶珠而言,就意味著田令孜已經對她有了一絲興趣。隻要有這一絲興趣,她就要把它變成無限的可能:“奴既然能用一個月的功夫擠垮長樂酒肆,就能用一個月的時間另造起一家長樂酒肆來。若是您願意庇護奴,奴每月可以給您一百萬錢!”


    如今杜氏新茶鋪的收入漸漸穩定下來,一個月也就能賺個一百來萬的毛利。杜寶珠開這個價,簡直是大出血。


    然而放在田令孜眼裏,卻仍然少了些:“放肆,你把我當做什麽貓兒狗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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