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河城。


    熊熊大火將祭台包圍。


    此刻祭台上正綁著一位哭的梨花帶雨的妙齡女子,她的嘴巴和眼睛都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麻布。


    火焰已經蔓延到了腳邊。


    她悶哼著哭腔,身子在柱子上來迴扭動著,試圖掙脫繩索。


    然而,直到她的手腳關節各處被勒繩磨出一簇簇鮮血來,周圍的一切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台下眾人手持著火把,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對麵看台上一位身穿華服的男人。


    這個男人便是水河城的現任河神大人,奚星河。


    此刻,奚星河正冷著臉看向祭台,眉宇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良久,他朝身邊的祭司點點了頭,隨即背過身去。


    祭司恭敬的俯身向他作揖,朝台下眾人喊道,“行——祭——典——禮”


    話音剛落,眾人紛紛應聲舉起火把,齊聲朝祭台處大喝,“天煞死!水河生!天煞死!水河生!”


    大約十來聲後,祭司拳頭猛然一收,眾人立刻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似的收了音,下一秒,便將手中的火把悉數扔向祭台。


    那火苗好似一條條惡龍張著傾盆血口,瞬間便將祭台上那女子吞沒,眨眼的功夫,隻留下淡淡的灰燼,漂浮在氤氳的水氣中。


    奚星河依然背對著祭台,沒有人注意到此刻他肩膀上的輕微起伏。


    這該死的詛咒!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奚星河將手中的杯盞一把扔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啪——”杯子瞬間四分五裂。


    “都退下!”


    他的聲音夾雜著怒火,威嚴無比。


    身邊的大小祭司見狀,紛紛伏在地上,顫顫巍巍的大氣都不敢出。


    自打他記事起,水河城便背負了這個厄運,每隔十年便需要從人間尋一位八字至陰的處子之身來作為祭品,以延綿整個水河城的命脈。


    三百年的今天,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姐姐被人拖上祭台。


    姐姐被火舌包圍時的驚慌失措直至放棄掙紮,他全部都看在眼裏,幼小的他那時還不知生死為何物,隻知道姐姐那天哭很傷心。


    那一刻,他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改變這一切!


    然而現在,他是真的有些累了,為什麽他一個人要背負起整個水河族的命運?


    “報——”


    突然,一小廝手捧一卷文書跪倒在奚星河麵前,急匆匆道,“星河大人,烏滿大祭祀傳來消息!”


    聽到“大祭司”三個字時,奚星河微微睨了一眼小廝,好看的眸子驀地一眯,冷著聲說:“呈上來。”


    “是!”


    接過文書,緩緩拆開上層的封線,在看到裏頭的內容之後,華服男子那原本冷洌的麵色終於由陰轉明,雙目中寒光乍褪,轉而浮出一層淡淡的火光來。


    隻見泛黃的紙張上赫然幾個大字。


    “天綱起,怙星現。”


    指節微顫,奚星河緩緩將那幾個字搓成紙團,揉進掌心裏。


    相傳水河城幾千年至今,河床穩固,源遠流長的秘密,正是通過某鎮河之寶的力量才得以維係著水脈,而這個鎮河之寶便是文書裏提到的——天怙星。


    可是就在三百年前,天怙星一夜間離奇消失,水河一族危在旦夕,直至當時的大祭司日夜翻閱古籍尋得了祭祀之法,水河族才勉強逃過一劫,而奚星河的姐姐也就是在那時被推選出來,成為了祭品。


    經過那一場血腥的祭禮,這個傳統也慢慢被水河族奉為神宗,流傳下來。


    可今日,天怙星竟然出現了。


    以後再也不用拿人命來換人命了!


    奚星河撿起掛在頸間的碧青色吊墜,放在唇前小心輕吻,栗色眸子裏氤起點點星光。


    姐姐,你終於可以安息了……


    “傳我命令下去,務必找到天怙星!”


    他拂袖轉身,聲音泠冽堅定,不容置疑。


    “是!”


    此刻,大小祭司們依然恭敬的跪拜在看台下,聽聞他的號令後起身拜了三拜,便都匆匆退下。


    眾人退去後,隻留下幾個小廝看守祭台。


    奚星河拂了拂衣袖,身旁的侍衛便立馬整裝收刃站立兩列,整齊劃一的跟在他的身後,朝神宮走去。


    ……


    神宮正殿。


    水河城的長老們此刻正候在大殿裏焦急等待著奚星河,琉璃磚瓦裏嵌著各式各樣的玉珠寶石,將整個大殿映照的金碧輝煌。


    “星河大人到——”


    一名小廝率先跑在前頭,衝大殿外的傳喚官喊了幾聲,傳喚官收到消息之後再一層層的朝裏麵通傳,直至大殿內的長老們收到消息。


    聞聲後,原本還鬧哄哄的大殿裏頓時鴉雀無聲,眾長老紛紛退至殿門兩側,正襟危立,啞聲靜候。


    未待多時,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長老們齊齊恭敬的把手埋進袖子裏,直至奚星河本尊出現,方才齊聲匍匐跪拜。


    “星河大人,福祉天壽!”


    可奚星河卻像沒聽見一般,甚至壓根瞧都沒瞧他們一眼。


    自顧自的走向神座,甩開披在身外的彩緞披風,奚星河鳳目一挑,轉身朝向眾人。


    “既然你們都知道天怙星的事了,那我也就直說,從今天起水河族的所有兵力隻準用來尋找天怙星,祭祀的事誰都不許再提!”


    說罷,他用餘光掃了一圈大殿。


    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就在眾人左顧右盼,互相掂量著看誰會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出頭鳥時,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拄著拐杖率先走到了大殿中央。


    長白長老朝奚星河躬身作揖,操著低沉澀啞的聲音緩緩的說:“星河大人,您三思啊,萬一天怙星找不到,再耽誤了獻祭的最佳時機,那咱們水河族的命運便是岌岌可——”


    “危言聳聽!”


    奚星河瞪著通紅的眼睛,憤怒的看向老者,這些老東西總是有各種理由來挑戰自己的決策。


    “聽你的意思,是覺得本王永遠都找不到天怙星嗎?”


    聲音的主人目光似血,仿佛瞬間便要將眼前的一切覆手推翻。


    事實上,奚星河繼位不過數十年,族中部分長老都在為這個年輕的王能否勝任河神一職而擔憂。


    久而久之,這幫反對的聲音便自覺結成黨羽,與奚星河的擁護勢力暗中較勁。


    這一點奚星河了然於胸,在他看來,大概隻有竭盡在眾長老麵前顯示出自己的權勢與威嚴,才能讓他們信服吧。


    “老臣……不敢!”


    老者被盛怒下的奚星河嚇得直接跪倒在地,爬滿皺紋的額頭上一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不敢?我看你是想替我坐在這裏發號施令吧!”


    奚星河淩厲的目光仿佛蒼鷹一般寒氣逼人。


    “是誰把我們的星河大人惹得這麽生氣啊,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哈哈哈……”


    就在此時,大殿外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來人身著嵌著水袖圖騰的長衫,腳踩一雙鑲珠淺底青黛靴,慈眉善目,一副雍容華貴的富態像。


    奚星河看見他,瞬間收斂起眉眼間的怒色,起身和氣問道,“叔叔,你怎麽來了?”


    “水河城出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來嗎?”


    中年男子踱著步,氣定神閑的走到臨近神座的欄杆處才停下腳,接著說道,”星河,長白長老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覺得並不是沒有道理。“


    男子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長白長老。


    “叔叔,怎麽連你都這麽糊塗呢?”


    奚星河有些不悅,身子一沉,重重坐在神坐上。


    “這麽多年,水河族一直以人命來換取安寧,難道你們就這麽心安理得的活著嗎?”


    聲音一落下,大殿裏頓時又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奚星河那句“心安理得的活著”,一直縈繞在空蕩的大殿上空,久久不散。


    中年男子依舊麵色平靜,可實際上心中卻已是怒火中燒。


    這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本事是越來越大了,竟不把他這個叔叔放在眼裏!


    整個大殿的氣壓瞬間降至冰點。


    而奚星河知道,眼前的這位叔叔靠著多年的人脈在族中頗有威望,即便此刻的他是萬河之神,卻依然不能明著跟叔叔抗衡。


    “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奚星河率先打破僵局,低沉著聲音,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直指跪在地上的老者。


    “老臣……老臣……”


    白發老者怯怯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奚星河又轉頭看了看奚天池,他清楚的知道,無論他現在說什麽都會得罪另一方。


    索性來個倚老賣老,眼前一黑,佯裝昏死過去。


    “長白長老!長白長老!”


    大殿上的眾人紛紛擁上前去,“快傳河醫!”


    奚星河鄙夷的看向長白長老,老家夥,你可真會演。


    不過長白長老此舉剛好給了自己一個台階。


    他站起身來,朝眾人說道,“長白長老畢竟得高望重,這件事還是等他身體無恙之後,再一起商議吧。”


    說完他看向奚天池,“叔叔覺得呢?”


    奚天池剛剛還是布滿陰霾的臉上瞬間換上笑顏,“星河大人體恤長老們,才是我們水河族最大的恩澤啊。”說罷,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眾人在奚星河的默許下,將長白長老送去了河醫堂,奚天池見狀也跟隨眾人一道退去。


    一時間整個大殿內外除了門口的侍衛,就隻剩下了奚星河一個人。


    他的手中依然緊攥著烏滿大祭司傳迴來的信條,他深知即將到來的變數,關乎整個水河族的命運。


    他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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