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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鐵匠鋪燃煤煉鐵始於張得利,在北方煤炭早就有使用,因其煙毒致死事件頻發,沒有推廣,再加上南方煤炭資源少,也無人問津,近年來廣州、福州、杭州、上海這幾個開埠地區,由於海運方便,燒煤漸漸開始流行,煤的特點是耐燒、溫度高、當然也便宜,許多地方燒窯、燒瓷都改燃煤,效果不錯。


    詹家南北貨行不知從那裏搞來些抵債的煤炭,用騾車拉來幾車給張家匠鋪送去,在老君爐上一試,欲罷不能。


    其實,當時很少有人知道,這一帶有鐵礦,還挺豐富,但是這個鐵不容易煉化,因為這裏的礦石裏含鎢,後世叫鎢鐵礦,就是那種發黑的鐵礦石,即使挑選出不黑的鐵礦石也含有一定的鎢成份。鎢鋼是種價值極高的鋼材,它本身耐溫,硬度高,是製造槍炮火器的首選材料,當然生產刀具更不在話下,製寶劍、寶刀離不開鎢鋼。


    上好的鎢鋼必需在高溫下才能煉就,否則煉出來的隻能是含雜質的鐵,同行們都說,當地私煉的生鐵,品相太差,隻能打粗用,打個鐵釘、爐畢等,很不劃算的。而張家不然,天意中具備了煉鋼的溫度條件,老君爐煉出來的鐵料絕對上乘,隻是誰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張家在老君爐上用上煤炭後,煉出“镔鐵”已經不是夢想。


    世人都知道,好鋼是千錘百煉得來,可行家更明白,若鐵胚不好,即使千錘百煉也枉然。就好比和麵,上好的白麵揉捏幾下就勁道了,若是麵粉裏麥麩成份高,揉起來就費勁了,當然隻要使勁揉也還能將就,但比較白麵就差遠了。鋼的道理亦然,即使千錘百煉,也不定得到好鋼。


    張家自立爐以來,定了幾條爐規,其中一條是不打製兵器。如何定界兵器?殺豬刀算不算?反正看你怎麽說,往小裏說,沒人問!往大裏說,掉腦袋!全憑當官的一張嘴,無論是手藝人還是生意人,不敢越雷池。


    那年張得利五十有八,孫子張應泉也已出生,剛滿周歲。忽一天詹家從縣城帶來口信,金縣韓縣丞韓經世有請。


    縣丞何人?相當於現在的副縣長,僅次於知縣的大官,據說原是武職京官:七品典儀。後外派為文職:八品縣丞。按照文高武低的原則,實質上是被升職,要知道,一般縣是不設縣丞的,金縣是大縣,縣丞是肥缺。


    去後才知韓縣丞有把刀,自稱為寶刀,因搭救了一位西域來使,人家送的謝禮,聽說與宮中上書房裏的一把叫“大馬士格刀”成對,算是個稀罕物。


    把玩這種寶刀就是一個身份,顯擺!


    前兩年韓縣丞一不留心,將此刀滑落地上,被馬蹄踩上,楞是給攔腰踩斷了,心痛啊!四處尋找鐵匠尋思著接起來,沒人接這活,不是錢的問題,人家說了:這刀難接!一是刀上的花紋接不上,二是接好後不保結實,三若融後重鍛就不保證了,與原刀千差萬別。這哪能行?


    來到金縣後聽聞張家三把刀,民間口碑不錯,於是訪到詹家貨行,才有修理寶刀的請求。


    張得利好奇心重,反複掂量著斷刀,此刀,殺豬刀一般大,單麵刃,羊皮刀鞘,掛在腰間也就是個飾件。刀身是由上好的“镔鐵”層層鍛打,然後用手錘細細地鋪排,錘印有如魚鱗般疊壓,整齊、規律還有造型,形成眩目的花紋,若非千錘百煉,少一錘都看得出來,不虧是西域上品。


    張得利於是心思一動,照此樣刀仿一把新刀,也好領會一下西域的技藝,至於材料嗎?近期新出爐的鐵料中有兩爐上品,不比此刀差,不然怎麽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迴匠鋪後,一門心思製刀,力求尺寸、重量、花紋,逼真無二,最後經淬火、拋光,竟然用了三天時間,打製成功。


    果然鋒利異常,指彈的聲音更加清脆,若不與原刀拚在一起對比,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個贗品,你見過比真品還好的贗品?


    韓縣丞寶刀複原,當然喜出望外,拍胸脯打保證:以後有事盡管找本官,定當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此事原以為是段佳話,哪曾想,半年後韓縣丞涉嫌“持刀擅闖”大將軍行營被鎖拿。


    這怎麽迴事?林衝版的擅闖白虎節堂?


    不幾日,兩個捕快來到張家匠鋪:“哪位是張得利?”


    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另個捕快又道:“隨我去大堂聽審!”


    眾臉惶恐,一片慌亂……。


    韓縣丞明明是受邀進營,營門還說短刀不妨事,這會卻沒人承認!這不是陷害是什麽?


    堂上還節外生枝,有一位來江南采買的太監指認,認識此刀,正是宮中上書房裏的“大馬士格刀”,一年前還親見,而屆時韓縣丞正好在京裏任典儀,若說不清來曆,這事可就大了,再設想如若宮裏的寶刀失竊,更是百口莫辯。


    一個字:冤!。


    堂上正襟危坐的是知縣龐大人。


    韓縣丞大怒:“我再說一次,這把刀二年前就斷成了兩節,典儀司有好幾人可見證,直到半年前才修複,即使有人看見宮裏的刀,不可能是此刀?”


    “張得利帶到!”


    “威!…………”


    “啪!”驚堂木聲響後接著“張鐵匠,這把刀是你接上的?”


    “迴大人話,是!”


    “啪!怎不見接縫?”


    “迴大人話,不……是……”


    “嗯?!”


    張得利不想隱瞞什麽,於是一五一十的講了個清楚。


    第二天,衙役取迴兩片殘片刀,再次升堂。


    “威!…………”


    “啪!張鐵匠,這把仿西域刀,可是用上好的镔鐵打製?本官問你,此料何來?”


    “迴大人話!二年前,在衢州府的一家商鋪裏淘換的。”


    “你可知罪!”


    “迴大人話,朝廷鹽鐵專賣,小人是省得,但這是易物抵貨得來的鐵料,大人明鑒!”張得利不得不說謊,私自采煉鐵礦也是犯科的事呀!


    “啪!私造兵器該當何罪?”


    張得利心裏咯噔一下,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也算是兵器?但不是兵器又是什麽?


    “大人!大人!冤枉……”


    “退堂!”


    五天後升堂宣判:韓犯經世帶刀闖大將軍營,有違營製,已報巡府褫奪官品,開釋歸裏;張犯得利私造兵器,有違清律,考慮年歲已大,免苦役,監刑三年,罰白銀三百兩。


    張得利瞬間看到龐知縣眼神閃爍,突然明白過神來,這是知縣與縣丞鬥法,自己是被立威的草民而已。


    罰款事小,牢獄事大,三年刑滿開釋後,張得利病病歪歪,已不能上爐使錘,又兩年後過逝,享年六十有二。


    韓縣丞已無官,恢複韓經世本色,迴錢塘故裏。此事,很快被山鎮人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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