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翻過去一天。


    正月十四,元宵節前一日,是社工部第三節小組活動。


    布置好活動室,阮紅劉福添和何振東都已經到了,唯獨鄭歡蘭,過了活動開始的時間,都未見身影。


    今日沒接到什麽鄭歡蘭要手術治療的通知。薑芥看了眼腕錶,不太放心,提議:「佳佳姐,我去心外科接鄭阿姨,你們先開始吧。」


    聞言,王佳佳沉吟半晌,喚了聲廖語函,說:「你陪薑芥一塊兒吧。」


    廖語函應下,兩個人趕忙朝心外科去。


    到了科室樓層,正好撞上從護士站出來的夏眠,後者見薑芥,目光微訝:「咦芥子?來找時卿嗎,今天社工部那沒做小組活動?」


    「有的。」薑芥左右看一眼病房的長廊,問,「鄭阿姨今天是有做什麽治療嗎?」


    夏眠:「你說鄭歡蘭嗎?」


    薑芥點頭:「嗯。」


    「沒有啊。」夏眠說,「她中午就已經吊完藥水了,還是我給她收得吊瓶。怎麽,她沒去小組活動?」


    廖語函應聲:「對,所以我倆來看看。」


    這麽一說,夏眠步子轉了方向,往鄭歡蘭病房方向去,邊走邊說:「你這一提,我下午都沒看她出來過。」


    話落,一小護士剛好從前頭的病房裏走出來,皺著眉頭板著臉,一臉不快。夏眠見了,拉住她,問:「怎麽了這是?」


    小護士憤憤然:「鄭歡蘭她兒子來了,在病房裏大聲喧譁的,吵得病人不能好好休息。」


    聞言,廖語函和薑芥均是一愣。


    薑芥頓時就想起鄭歡蘭說過的,她那個爛賭的兒子:「夏眠姐,我們進去看看。」


    鄭歡蘭住院一個多月,她那兒子來過兩三次,什麽混樣夏眠一清二楚,她扯了把薑芥,有些不放心,提醒:「你們倆小心點啊,別跟他起衝突。」


    薑芥拍拍她的手:「嗯嗯,我知道。」


    病房門被敲響,薑芥推門進去,抬眼就瞧見倚在靠門邊床位上,正在玩手機的男人。


    正常身高,骺著背,穿了件泛白的牛仔外套,頭沒有修理,在耳廓上岔開,下癟。顴骨很高,兩頰瘦的往裏陷,眼下是濃重的烏青色,整個人看上去盡顯老態,邋遢極了。


    等廖語函進來,薑芥麵不改色帶上門,輕聲喚了下躺在床上的鄭歡蘭:「鄭阿姨。」


    聽見聲音,鄭歡蘭從枕頭上抬起腦袋,那男人也循聲看了過來。


    薑芥無視他,沖鄭歡蘭微一笑:「今天小組有活動呢,我們來接您過去。」


    鄭歡蘭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床尾的男人揚唇笑了下,露出一口黃牙:「小妹妹,我媽今天沒空去那什麽鬼活動,我在這陪著呢。」


    鄭歡蘭出聲喝他:「你閉嘴!」


    而後,鄭歡蘭看眼薑芥,扯了個笑,說:「薑芥語函,你們上外頭等我一會兒,我收拾一下就來。」


    聞聲,薑芥目光掃了眼那男人,遲疑片刻,答:「好,我們就在門口,您好了,喊我們一聲就行!」


    鄭歡蘭點點頭應下。


    薑芥和廖語函開門出去,後者嘆聲:「估計鄭阿姨這兒子又來要錢了。」


    薑芥蹙眉深思,沒作聲。


    廖語函探頭看眼病房裏頭,頓了下,又說:「芥子,我去個廁所啊。」


    薑芥:「好。」


    ……


    廖語函走了沒一會兒,薑芥正想拿手機給王佳佳條微信,病房裏突然「啪」地一聲,傳來一道清脆的破裂聲。


    薑芥心頭「咯噔」一下,下一秒轉身闊步推門沖了進去。


    床頭櫃上的燒水壺和玻璃水杯被揮到地上,玻璃渣碎了一地,原本躺在床上的鄭歡蘭此刻坐到了地上,驚慌失措地扯著那男人的衣擺,撕心哭喊著:「還給我,你還給我,兒子,媽真的沒錢了,媽還沒做手術,媽真的沒錢了啊!」


    男人身子大幅度扭動兩下,試圖掙脫鄭歡蘭抓著他衣服的手,無奈鄭歡蘭緊揪著不放,怎麽也掙不開,男人怒了,暴躁低吼一聲:「你他媽放開!」


    鄭歡蘭一刻不敢鬆手,抓著他衣服的手使勁到泛青,哭泣時的聲線顫的不像話:「求你了,別賭了別再賭了!媽還要做手術,媽還要留錢做手術啊,如果不做手術,媽會死啊兒子!」


    歇斯底裏的哭喊不斷環繞在薑芥耳邊,男人最後一絲的耐性被磨光,他抬手抓住鄭歡蘭的腕骨,狠地扯開,毫不心軟地將她往後一推,目露兇光:「那你他媽就幹脆去死啊。」


    陰沉的聲線,毫無起伏,甚至透露著幾絲嫌惡。


    薑芥整個人都懵了,這樣的場景,她第一次見。


    能如此麵不改色的對自己親生母親說這樣話,這人的內心是有多醜陋和惡毒?


    病房裏其他的病人一直提心弔膽的看著,生怕殃及自己,各個都縮到了窗台。


    吵鬧的動靜有些大,護士站的護士們6續被吸引過來。薑芥看著他手裏那已經被抓皺的存摺,腦子裏沒有一刻的遲疑,兩步上去劈手奪過。


    男人怔了下,一看自己手裏好不容易拿來的存摺突然沒了,衝著薑芥怒目瞪眼,語帶警告:「拿來。」


    薑芥藏到身後,毫不畏懼地仰著腦袋看他:「這是鄭阿姨的,沒有她的同意,你沒權擅自拿走!」


    男人氣笑了,頂了頂自己的後槽牙,向前一步:「姑娘,你腦子沒問題吧?我媽的東西,我他媽怎麽就不能拿?」


    薑芥越憤憤不平:「你當鄭阿姨是你媽媽過嗎?你養過她嗎,從她生病以來你照顧過她嗎?」


    男人啐了口唾沫,沒耐心和她廢話,冷笑:「關你屁事?」


    「那這存摺就不歸你!」


    話落,薑芥轉身要走,男人忽然伸手扯住她的馬尾,毫不留情往迴一拽,聲線陰惻惻的:「死三八,你拿不拿來?」


    門口的小護士瞧見這副場景,登時慌了,愣了幾秒後,趕忙跑迴去叫人。


    薑芥抬手抓著他,頭被他揪著直不起腰,語氣卻依舊強硬:「做夢呢傻逼!」


    男人惱了,手下一使勁,猛地將她往牆上一推。


    薑芥猝不及防,腳下失了平衡,後腦重重地撞上了白牆。


    「咚」一聲巨響,叫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懵懵糊糊的眩暈感瞬間襲來,薑芥兩眼模糊了一瞬,抬手撫上後腦,一時有些無力。


    溫時卿和夏眠齊齊趕過來,剛到病房門口,就瞧見裏頭一室的狼藉。溫時卿深覺不妙地眉心一跳,匆匆邁步進去,目光在落到摔在地上的薑芥後,霎時沉了下來。


    心被狠狠揪了下。


    溫時卿迅過去蹲身抱住她,嗓音有些不穩:「薑芥!」


    夏眠也趕緊過去扶起坐在地上的鄭歡蘭。


    薑芥半睜著眼,突然開始感覺到疼意,說話都有些飄忽:「溫時卿……」


    溫時卿視線在她身上上下掃了一圈,檢查有無傷口:「傷到哪裏了?」


    薑芥:「頭……暈……」


    廖語函從洗手間出來,就隱約聽到這邊傳來騷動,急匆匆趕過來,望見這副場景,麵上倏然失色,怔在原地。


    男人誤傷了薑芥,神思一時間恍惚了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拔腿就想跑。


    廖語函眼疾手快扯住他,高唿:「你別跑!打了人還想跑!」


    科室裏其他男醫生剛好趕過來,一聽這聲叫喚,幫忙緊緊抓住他,準備報警。


    溫時卿小心翼翼抱起薑芥,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微一頓,抬眸看著鄭歡蘭兒子的目光,像把銳利的尖刀,透著陰鬱寒涼的鋒芒,開口時的聲線都帶著幾分憤然的威脅——


    「若是我太太有什麽閃失,我一定追究到底。」


    ……


    -


    警察把鄭歡蘭的兒子帶走了。


    薑芥後腦受到撞擊,造成輕微的腦震盪,照過ct,腦部沒有現異常,但為了避免後患,需要留院觀察,明日再做檢查。


    鄭歡蘭因為下午那一場鬧劇,心髒病突,提前進了手術室。經過數小時的搶救,病情得到了緩解。


    下了手術台,溫時卿又匆匆往神經外科趕去。


    途中,江之炎來了電話。


    事情生後,溫時卿第一時間聯繫了江之炎,交託他全權處理。


    江之炎大致和他講了下目前的情況,並問他:「警方問你要不要私下和解。」


    溫時卿步子沒停,腦子沒有一刻的猶豫:「不和解,起訴。」


    江之炎:「知道了。」


    ……


    電話掛斷,電梯剛好抵達樓層。溫時卿收了手機往病房裏去。


    傍晚,暮色漸沉。病房裏的日光燈隻亮了一盞,薑芥穿著病服,躺在床上熟睡時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過去,拉上床簾。


    今晚值夜班,沒法一直陪著她,溫時卿隻能趁晚飯這點時間來看看。


    薑芥睡了有一小時,醒來一睜眼瞧見坐在床邊的溫時卿,頓時咧唇笑了:「你來啦?」


    溫時卿「嗯」了聲,見她要起身,忙站起來給她墊枕頭。


    薑芥想起鄭歡蘭,神色變了變,忙問:「對了,鄭阿姨她……」


    「手術已經做完了,沒事了,不用擔心。」他說。


    薑芥這才安下心:「那就好那就好。」


    「啊,還有……」她急急又道一聲,「你沒和我舅舅說吧?」


    他剛下手術台,還沒來得及打電話:「沒。」


    「你別和他說啊,他如果知道了,肯定會找那人算帳,到時候影響他工作。」


    溫時卿聲線很平靜:「嗯,我知道。」


    他坐在那,一張臉如刀削斧刻,薄唇緊抿著,神情凝重。


    見狀,薑芥伸手晃晃他:「你怎麽了?」


    溫時卿默了陣,起身坐到床沿,伸手抱住她,語氣裏滿是內疚:「對不起。」


    薑芥側臉蹭了蹭他耳廓,抬高聲線:「為什麽道歉呀,這是意外,不關你的事。」


    聞言,溫時卿手下的力道攬得更緊,有些無奈:「你以後能不能別這麽勇敢?」


    薑芥不明就裏:「啊?」


    「這次是輕微腦震盪……那下次呢?」


    下次是什麽,他不敢想。隻抱著她,嘆了口氣。


    薑芥癟了下嘴角,咕噥:「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那以後就多想想。」他打斷她,帶著懇求的意味,「就當為我想想,行嗎?」


    薑芥挺起身,看著他鄭重一點頭:「行。」


    兩人靜靜抱了半晌,薑芥忽然想起自己撞傷時溫時卿對那男人說的話。那時雖然神智不太清晰,但「太太」兩個字,她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心情瞬間又上升好幾個點,她環著溫時卿的腰,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嗓音細細小小的帶著點羞澀:「你下午是不是跟人說我是你太太了呀?」


    溫時卿:「嗯。」


    薑芥暗自咧唇笑得更開,趁他沒瞧見,又假裝羞惱地拍他:「你怎麽亂說呢!我還沒嫁給你呢!」


    溫時卿淡然瞥她一眼:「早晚的事。」


    「那我爸我媽還有我舅都沒同意呢!」


    他神色不變:「我可以現在就給方遇打電話。」


    薑芥靜一秒:「……當我沒說。」


    ……


    溫時卿走後,薑芥給方遇打了個電話,扯了個謊:「舅兒,我室友今天迴來啦,我晚上迴宿舍睡了,行李我明天再過去收拾。」


    方遇「嘖」一聲:「要不要這麽著急,行李都不收拾就迴宿舍。」


    「哎呀。」薑芥隨便搪塞兩句,「這麽久不見,我倆打算去吃個飯唱個k,然後去蒸個桑拿!」


    「嗬!你倒是會享受。」方遇沒多想。


    薑芥:「嘻嘻,還好還好,那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倆準備搭地鐵呢,人多拿手機不方便。」


    方遇:「行,注意安全啊,有事打電話。」


    「好嘞!」


    掛了電話,薑芥鬆口氣。


    說她舅舅聰明機敏吧,可有時候也挺好糊弄的……


    而後,她戳開瀋北寒的微信私聊窗口,問她後天幾點的車票迴來。


    後者迴得很快:[下午兩點到站!咋啦!]


    [小魚仙草:沒咋,到時候去接你啊,然後一塊兒火鍋去?]


    [阿沈:行啊!我迴去這麽久,都沒機會吃上火鍋呢!]


    [小魚仙草:嗯嗯,那到時聯繫哈!]


    [阿沈:o了!]


    ……


    撞傷的事,除了醫院裏的人,薑芥沒和其他人說,包括焦妍。王佳佳他們從廖語函嘴裏得知下午的事後,紛紛微信來說等活動結束了就來看她。薑芥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便婉言拒絕了,且一再強調自己身強體壯,沒有任何問題,明天就能出院,他們才就此作罷。


    不過最後,王佳佳和廖語函還是來了趟,順便帶了些熱粥和水果給她,還說遊子健和林業怕打擾她休息,便沒敢過來,這些水果就代表他們的心意。


    薑芥再三表示感謝。


    兩人沒呆多久,為了讓她多休息,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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