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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洵正當腹誹得勁的時候,冷不防被皇帝點著了大名,頗有種在學館聽課走神時被先生點著的同感。


    他有一瞬間肌肉微縮的緊張感,隨即便應聲出列,將起身時跪坐許久的雙腿酸麻得他動作一滯,被右側的齊珷稍稍托了一把右手肘,秦洵朝他含笑頷首致謝。


    “陛下,臣無官職,不敢輕言朝事。”


    “處太極殿,議國政事,今日微之既立於太極殿內,便姑且說上幾句,無妨,朕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罷了。”


    “那臣便直說了。”秦洵輕輕彎著眸子笑,言語有些天真,“陛下若是要聽實話,那三殿下為臣表兄,臣當然是覺得三殿下最合適做太子了。”


    皇帝當即大笑了兩聲。


    “荒唐!”今日議這立儲之事的始作俑者右相曲伯庸總算出聲,“朝堂大事,怎可以私情妄論,簡直視政事如兒戲!”


    秦振海緊隨出列:“小子無知,臣教導無方,陛下恕罪。”


    “無妨,無妨。”皇帝反倒麵色頗愉,“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分明心下存私,還偏偏都要說得冠冕堂皇,倒是無知小子,坦蕩直言,光明磊落。”


    這話多是夾帶了皇帝發泄的怒氣,朝堂臣官與秦洵這麽個閑人公子,本就不能混為一談,若是朝臣與皇帝議事時皆如秦洵這樣帶著嬌憨氣的天真,不知得備著多少顆腦袋待砍,皇帝不過是有意借著話損上幾句。


    皇帝心裏有氣,他是皇帝,他若不想憋著氣,旁人就得受。


    秦洵輕輕弓一弓腰:“陛下謬讚,臣慚愧,是臣妄言了。”


    誰能不知道秦洵是齊璟的人,擁立的太子人選毫無疑問是三皇子齊璟,皇帝問他覺得誰合適相當於問了句廢話,他問出這句廢話的用意,不過是讓幾個被各自歸順的老臣踢出來當槍使的年輕臣官攪合得心中不悅,想逗逗秦洵緩和自己心情。


    齊璟很像皇帝,秦洵都已經將這話對齊璟言明。


    他們父子倆在某些方麵有著如出一轍的偏好習慣,秦洵應付起來也大多可用差不多的法子,就好比說,隻要把握在他們容忍的那個限度內,討喜地撒一撒嬌,仗著嬌寵小小地使點壞伎倆,他們父子二人都容得了他。


    隻是皇帝與齊璟各自容忍秦洵的限度不同罷了,秦洵仗著齊璟對自己無底線的寵慣可以在他麵前無所顧忌,但是對皇帝,秦洵則需謹慎得多,坦誠與虛假摻半。


    然而皇帝似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秦洵:“微之,拋去你與歸城的親緣不談,你且認真些,好生與朕說說如何?”


    皇帝這是鬧夠了,打算收尾了,秦洵心下如此想著。


    “迴陛下,臣知朝堂甚微,僅觀當今大齊在陛下治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臣以為陛下聖明,若擇繼承大


    統之儲君,當擇,類陛下者。”秦洵雖話中意味仍舊是偏袒齊璟,卻是端正了神色,迴話多了些臣子本分,亦是幾句奉承話將皇帝哄得順耳愉悅。


    皇子中最像皇帝的,自然是齊璟了,不說旁的,單論容貌,年方十七的三皇子齊璟與當年初登基時十八歲的皇帝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秦三公子話裏話外,擁立的還是三皇子。


    “那微之以為,朕的哪個皇子最像朕?”


    “臣以為……”秦洵頓了頓,眸中精光一閃即逝,“子類父天倫之理,七位皇子,皆類陛下,並無殊別。”


    眾臣嘩然。


    這孩子當真聰明,皇帝往身後椅背靠了靠,眯起眸子像初識殿中那紅衣少年一般將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通,口中接話卻是未做停頓:“微之這樣說,朕就有些不明白了,你既說儲君者當類朕,又言朕七個皇子皆類朕,難道朕百年之後,大齊將由七君共同當政?”


    秦洵不疾不徐道:“臣是說,陛下七子皆類陛下,因而陛下與眾臣若僅擇一人,於其餘六子實在委屈,亦叫陛下割舍痛心,既如此,便是如燕相所言,陛下正當壯年,且龍體康健,何必急於此事,多個幾年思慮考量又有何妨?而諸位大人……”他稍仰起頭,與上座那眼眸中與他含著同種意味的皇帝相視微笑,“貴妃娘娘不過今晨剛產下七皇子,陛下不惑壯年,諸位怎就將七皇子視為幺子,如此心急呢?”


    秦洵安安靜靜坐在那代三皇子上朝便罷了,一開口說話便是尖銳又張狂,張口就將立儲之事提議推後了“幾年”,又毫不給麵子地點破上奏立儲的諸臣那些心照不宣的小心思,這麽一番話下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秦洵餘光都瞥得見身旁官列中他二哥秦瀟一臉恨不得上來捂住他嘴的焦慮神情。


    “臣以為……”


    “好了。”皇帝一抬手打斷不知何人的一句“以為”,同這初次上朝的紅衣少年一唱一和地配合過後,他也算心滿意足,打算將今日這場本就耽擱延後了不少時辰的早朝收尾。


    “左一句立儲,右一句立儲,怎麽,盼著朕死嗎?”皇帝未見怒容,卻因著語意肅了聲音。


    “臣惶恐。”眾臣連忙伏身拜趴,立於殿中的幾個包括秦洵同樣跪下垂首,避免直視聖顏。


    “念諸位臣心可鑒,朕不多加苛責,然,你,”皇帝一指馬飛,“妄議帝子,目無尊卑,怎麽,照你的意思,除了皇長子,朕其他皇子皆非正統?朕的兒子非大齊正統?你這是在說朕非正統?”他越說越怒,用力一掌拍在龍椅扶手,將伏地的眾臣驚懼得恨不得貼死在地上,生怕被帝怒波及。


    “陛下!臣意絕非如此!臣冤枉!陛下!陛下臣不敢!臣絕無此意


    啊!”


    眾臣別說抬頭,連偷瞄都不敢,隻能從耳中漸遠漸微的馬飛唿喊聲辨出其被皇帝授意的侍衛拖出了太極殿,那將他踢出來的右相曲伯庸,自然是不會為他說半句情。


    至於將馬飛作何處置,皇帝並未直言。


    不出意外是死定了,秦洵默默在心中歎了句伴君如伴虎。


    今日這立儲之事是黃了,皇帝卻在退朝前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近日歸城身子抱恙,孟宣,他手上政務,你姑且接管一陣子。”


    “兒臣遵旨。”齊瑄道。


    這是對曲家的安撫,亦是對曲家的警告,今日朝堂鬧這麽一場,說白了是曲家腹空索食,怎麽說都得喂曲家些好處,而曲家得了這些好處,也當安分一陣子,莫再生事。


    秦洵卻不免多層思慮,皇帝這樣分走了齊璟手上的理政權力給齊瑄,除了針對著曲家,恐怕還摻著對今晨齊璟言辭冒犯的小懲。


    一個上午的工夫,皇帝帶著討好之意為了齊璟懲罰齊琅,卻皆齊璟病倒一事暫挪齊璟的權力給齊瑄,這為帝為父的上位者當真是歉疚與泄怒都清算無遺,半點不帶含糊。


    至於齊璟病好後多久能收迴這些理政權力,便要看皇帝對三兒子的那些怒氣何時能消散殆盡了。


    齊璟啊齊璟,好好的,你開罪你老爹做什麽呢?秦洵歎了聲氣。


    吳公公邁著小碎步跟在君王身後離去,眾臣皆陸陸續續起身出殿。秦洵忍著酸痛的雙腿緩緩站起身來,邊腹誹著上朝這麽個事真是活受罪,身子遭罪,精神也遭罪,究竟有什麽值得天下求仕者趨之若鶩的?


    身旁走近個人托住他胳膊給他借力,他抬頭一看,依舊是齊珷。


    齊珷笑道:“怎麽樣,第一迴上朝,累壞了吧?”


    秦洵不同他客套,順勢將部分身子重量壓在他拖著自己一手小臂的手掌上,另一手輪流揉著兩膝:“我就奇了怪了,虎哥這性子居然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誰叫曲老頭子看不慣你的歸城表哥上朝,非叫孟宣和我也一道來,多受受也就習慣了。”齊珷見他揉膝,又道,“怎麽,還站得穩?虎哥扛你迴去?”


    “可別,哪能勞駕你。”秦洵連忙站直身子,同時將自己手臂從他掌中挪了開,拉扯幾下齊珷的衣袖,壓低嗓道,“走吧走吧,再不出這太極殿我老子要過來了。”他一直身便見父親秦振海在斜前方不遠處起了身,正在弓腰撣著衣擺。


    齊珷“噗”地笑了一聲,跟在少年身後逃一般飛快竄出殿門,行至殿外白階上才稍稍放慢腳步。


    齊珷取笑他:“出息,我看你起先當著我父皇的麵能說會道挺張狂的啊,怎麽還事後慫?我倒不信你當真慫你爹。”


    “誰慫他,我是怕他自己


    教訓不得我,就直接把我拎到老頭子麵前,老頭子知道了鐵定剝下我一層皮。”秦洵撇撇嘴,還好祖父秦傲如今同樣不甚上朝,否則秦洵今日朝堂上張狂之時也得縮縮手腳,他相信祖父秦傲做得出在太極殿內當場剝他皮的事情來。


    “微之留步。”


    秦洵到底還是被人叫住了,不過不是他老爹,是方才朝堂之事所圍繞之人齊瑄。


    “拜見大殿下。”秦洵朝他見禮。


    “無需多禮。”齊瑄托住他臂膀,露出些許焦急與糾結的神色,“微之,我……”


    秦洵露出個笑安撫他:“大殿下不必著急。”


    “微之,外祖父他一時心急,行事多有不妥之處,今日未得見歸城,我尋思著隻能同你解釋一二,微之,你知道的,我其實……我並無此意,我……歸城千萬莫誤會為兄。”齊瑄言語間有些微窘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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