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兩眼通紅:「沒什麽,最近連著熬夜,太辛苦了。」


    「我有驚喜給你。「顧逸伸手拍了拍梁代文的胸口,想逗他開心:「出來,再不出來我沒辦法做正事了。」


    來書房的梁代文頭頂蒙著毛巾,影子裏鼻子筆直,稜角分明又幹淨,睫毛濕著一小撮一小撮,冷峻得讓人挪不開眼睛。顧逸點開視頻,是梁代文在茸毛劇場做的自我介紹。「你的無障礙的演講視頻我幫你剪輯好了,除去你把我們趕出去的片段……之前做的那兩次分享會你錄了嗎?我都可以幫你剪,雖然沒有餘都樂做綜藝效果那麽厲害,但我剪輯加字幕還是可以的。這些放在網上分享,有人搜索欄位的時候就會看到你的宣傳了,也是個不錯的方式?」


    梁代文沉默地看著屏幕,往常的他會有表情,會感動得伸手捏她鼻子,偶爾自戀地說自己好像很英俊,再噎她水平不太行……今天——什麽都沒有。


    「梁代文?」


    「嗯。」


    「這個視頻你允許的話,我掛在網上?」


    「可以,你想怎麽做都可以。」


    「……」


    「對不起,我不是說這個不好,我隻是暫時不想看到這個。」


    「因為我打斷了你演講嗎?我剪掉了,我道歉……」


    「不是的,和你沒關係。「梁代文長出了口氣:「我……我感受不到這些的意義。」


    顧逸緊張地看著梁代文,對方緘默地坐在原地,水珠從劉海滴下來,落在臉上卻不像眼淚,他那些動情的溫柔消失了。


    「我之前打飛的去過一次北京,你還記得嗎。那次和我一起做無障礙酒店設施的老師,在大理考察無障礙路線的時候去世了。迴酒店的路上無障礙路口被私家車占用,夜裏太黑了,路上沒有警戒標識,他就掉進了停車場的坑裏,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去世了。他曾經告訴我,上帝雖然剝奪了他行走的權利,但他依舊想努力生活,為更多的殘疾人尋求保障,但……我知道自己太理想化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給弱者機會。盲道穿過花壇報刊亭,無障礙洗手間堆放雜物,設計圖審都是責任製,監理師背後有巨大的利潤。」


    「別這麽想。」


    「關醒心的陳爸陳媽就是監理師,你以為她那對父母為什麽這麽有錢,女兒又為什麽被撞死?」梁代文在一瞬間冷酷無情:「沈知瑉的診療記錄裏都有,我本來對這些沒興趣,但他喝多了拉著我喝酒,說過喜歡她,但絕對不會和她在一起,因為嫌她麻煩……」


    顧逸怔住了。事情總會在細枝末節處悄悄串聯,人生長到現在的所有糾纏,都有屬於自己的原生脈絡。


    「對不起,和你說這些。謝謝你做的視頻,但我現在……也有些懷疑自己做這些事情有沒有意義。」他一整晚都沒有笑,哪怕聊起憤怒的事情都是平靜的。人依然有戀愛的動作,依然渴望在顧逸身邊,但他的感受力的確漸漸弱了下去。顧逸心裏有點慌:「梁代文,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正常上班。」梁代文淡漠地說:「睡覺吧,太累了。」


    她悄悄去洗手間給沈醫生打電話,另一邊秒速接聽:「顧逸嗎。」


    「嗯。」


    「梁代文出問題了對不對。」


    「對……」


    對麵沉默了片刻,顧逸心慌地捏著手機,像是等另一隻靴子掉下來——對,自己的直覺沒錯,梁代文的確有什麽變了。


    「述情障礙的人自我保護機製都比其他人重。還沒習慣情感起伏,對人性的理解都是直線,所以遇到殘酷的事情,受到重大的傷害和打擊的時候,都傾向於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普通人會選擇各種方式去發泄,責任推諉在別人身上,或者怪罪於命運,他們不會,他們多半都會訴諸自己,選擇關閉心門。」


    「你的意思是?」


    「他本來也隻恢復了 50%,並不能完全理解這世界的運轉是怎麽迴事。以前不做這個的時候沒那麽多陰暗麵給他去看,有錢人的煩躁都是小病痛,沒什麽,但現在他有了感情,看到的都是社會的另一麵……」聽筒裏是煩躁的聲音:「他是我最棘手的病人,不是說他難治,而是他太善良了。」


    心跳像在耳邊放慢,顧逸心想,深唿吸,別急。她問:「做心理疏導有用嗎?」


    「前麵一個女朋友就是因為這個分手的,太累了,覺得他是機器人,太自私了,隻想著自己。但其實梁代文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才是他最大的問題。我猜他現在很痛苦吧,擔心你覺得他是怪人,也擔心自己工作做不好。他治療時曾經說過,他想不到這個之外還能做什麽,這仿佛是他能學會愛進而成為人的意義。」


    「太崇高了。」顧逸咬著嘴唇:「人哪有這麽高尚。」


    「顧逸,我和你打個賭好不好?」沈醫生半戲謔半認真:「能堅持住不和梁代文分手,我就迴國去做精神解困,我們這次不賭錢,賭前途。」


    人真的很有意思,在沒有前途和目標時,習慣用賭注推自己一把。顧逸認真地迴答:「無論你做什麽都和我沒關係,但梁代文不是籌碼,他是我重要的人,因為述情障礙放棄他,我完全沒有理由。梁代文無障礙設計做得那麽辛苦,拉你下水太值了。你也沒有想像的那麽不在乎病人,謝謝你。」


    掛了電話迴到臥室,床上並沒有梁代文的身影。客廳,陽台,書房,衣帽間……哪裏都沒有。差點穿鞋出門去找,臥室裏輕輕地傳出個聲音:「我在這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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