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倆的情誼可是從……」陸免成咬住了「極芳社」三個字,硬生生把話拐了個彎,「……從當年同窗的時候就結下了的。」


    「可據我所知,這孫五爺今年不過二十四,」傅九思笑了笑,「您方才說,您和他同過窗?」


    「同校也算同窗麽,」陸免成麵不改色,「想當年在北平的大中公學,我剛畢業,他就進去了!」


    聽到這兒,許安琪也來了興趣:「改天約他來打牌——陸司令您可得在,這樣,先讓我們荊卿相看相看。」


    「那不成問題。」陸免成滿口答應。


    宋荊卿卻不願了:「再扯到我,我可真走了!」


    於是這篇先翻過不提。


    陸免成一邊細品雪茄的香氣,一邊追嗅鼻尖一絲若有似無的藥草香,眼睛在屋子裏轉了半天,最後落到麵前的傅九思身上,他這才發現這人腰間有個小香囊。


    頓時心下暗嗤:金粉堆裏裹出來的少爺,學別人耍兇鬥狠,實際上怕是連槍都沒摸過罷。


    「這雪茄好,怕是整個上海也沒有比這更醇的味兒了。」他問傅君守,「傅次長可否透露一下,這麽好的貨是哪兒來的,改天我也去弄一批,也不至於等饞了再抓耳撓腮地想。」


    傅君守大方一笑:「難得你看得上,待會兒我這盒你就帶上,另外我再讓人給你裝一批新的——你這話可是問到點子上了,不是我傅某人自吹,純正的古巴雪茄,現今整個上海除了我手裏這些,剩下的恐怕都在往北邊的路上。」


    陸免成深吸一口煙,雪茄的香氣頓時充盈肺腑:「那是自然,聽說現如今上海的口岸,除了『紅館』手下的那些,其餘者皆姓『傅』。」


    傅君守笑意微斂:「……陸司令抬舉,我那幾個老港口,哪兒比得上杜四爺後起之秀的厲害。」他話音一轉,「不過,聽您這意思,是也想要劃地盤?」


    陸免成眼透精光:「上海這地盤,我倒沒想它改名換姓,隻不過——」


    「這麽好的雪茄菸,傅次長可不能藏著,鮮貨誰都想要,我麽,也是想趁這機會賺點小錢,總不能等仗打完了,弟兄們跟著我出生入死一遭,到頭來隻能吃空餉罷。就是不知傅次長肯不肯讓我也從中分一杯羹呢?」


    傅君守表情看不出什麽:「陸司令想做買賣自然是好事,為了兄弟們吃好穿好也是應該的——要不都說陸司令仗義呢?」


    他略一停頓:「隻是我經營這地界總花了心思,生平最怕的就是被人說我傅君守敗了祖傳的基業,陸司令如今想要分一杯羹,我總得也有些好處不是?」


    陸免成神色一鬆,重現笑意:「這個自然!傅次長是爽快人,我陸某人也不能『麥糠揩屁股』,今後無論是鴉片還是嗎啡,隻要我賺了錢,都讓利傅次長三成——君守兄該不會嫌我小氣罷?」


    三成利潤……


    傅君守眼神一暗,這不是「小氣」,而是太「大方」了。


    煙逐漸燃到盡頭,他的手卻還保持著那姿勢,任菸灰沾染雪白的衣領:「……免成果真仗義。隻不過我有一事不解,你想要尋求合作,為何不先考慮杜四爺呢?」


    「杜春秋嘛!」正事兒談完,陸免成又迴到了方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靠著傅九思的椅背看牌,「我跟他之前有些齟齬,合不來,談生意自然不成了。」


    許安亞好奇:「那是怎的?」


    陸免成還沒開口,便聽見身前的傅九思道:「陸司令剛來上海就槍殺了杜春秋一個手下,讓人好沒麵子——這事兒你不知道?」


    「哦?還有這等事?」


    其實當日是叫傅九思偶然碰上了。


    約莫一個月前,他從城外跑馬迴來,剛到小南門,正巧碰上收屍,子彈從眉心過,地上紅白一片,好不噁心。


    快馬加鞭進到城裏,隻見前頭有一輛黑色的汽車,剛發動,輪胎在地上掀起一陣土灰。


    他掩麵皺眉,原地勒馬等了片刻才走,就在這當口聽見了路人的交頭接耳。


    「……看見沒?西北皇,『閻王陸』!那杜四算什麽東西?!」


    「你就可著這張嘴使勁造吧,杜四爺不算東西?哪天讓你自個兒跳進黃浦江去餵魚,你還敢吱一聲不成!」


    ……


    傅九思盯著那汽車逐漸遠去的背影,手上用力一扯韁繩,馬打了個響鼻,甩開蹄子重新跑了起來。


    實際上他那日並沒有見到陸免成,卻記住了地上的血和腦漿。


    宋廉這時突然插了一句:「這樣說來,九思還和陸司令同仇了。」


    陸免成一聽來了興趣:「這怎麽說?」


    宋廉道:「你問他。」


    「沒意思的事,有什麽好講的。」傅九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不知為何,陸免成卻莫名察覺到了一絲不悅。


    許安琪仍是笑,隻眼神微冷:「阿弟這是感覺丟人了。要我說,年輕人平常出去社交也不是不可以,多認識些漂亮又有才華的密斯,從中正經交往個女朋友,我和君守難道會說什麽?可阿弟總不能老是跟那種女人待在一起,說出去不僅丟自己的麵子,我們家臉上也無光。」


    傅君守輕皺眉頭,許安琪這話雖是對著傅九思說的,但聽在他耳裏,總覺得陰陽怪氣、別有所指。


    他看了一眼宋廉,對方仍自顧打牌,仿佛剛才開尊口隻是一時興起。


    「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迴過神來,他微微一笑,「去年跟杜春秋的一個小花旦死了,九思這孩子性子急,從前跟那人在飯局上有過幾麵之緣,當時就嗆了杜春秋幾句。杜春秋本人倒沒說什麽,就是手下有幾個人不老實,讓九思給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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