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楊舒時一同執行這次任務。


    飛機飛上雲端,陸地上的景物變得越來越小。


    今日天氣很好,晴空萬裏,讓飛行任務少了許多阻礙,我確認好了方向,便也沒什麽更多要注意的。


    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出任務,我本以為他會很教條,就如同他平日裏的為人一樣,刻板到不近人情,好像並非如此。


    這一程我們都很和平,也很沉默。


    目的地武漢,到了。


    飛機如落葉一般俯衝而下,電台裏麵傳來地麵指揮聒噪的聲音,事無巨細的重複降落事宜,我們對視一眼,置若罔聞。


    飛機在機場跑道上降落、減速,沒有出任何差錯。


    我們乘車去到酒店暫時歇息。


    我們一同坐在車後座,他依舊是一言不發,微微闔目養神。


    我側頭看過去,身側少年棱角分明的精致側顏充斥了整個眼簾,我感覺到心跳加速,趕緊收迴了目光,轉頭去看窗外的街景。


    “號外號外——重大消息——”


    報童拚命手中揮舞的報紙,歡快的跑在大街小巷,眼中閃著激動,吆喝聲迴蕩在街道上,比往日還要響亮幾分。


    如今已經臨近中午,應該不是沒賣完的早報,而是加急印刷出來的特刊。


    不少人路過的人都紛紛駐足買報。


    我搖下一半的車窗,風攜著吆喝聲魚貫而入,我探頭去打聽,可是報童沒有時間理會我的詢問。


    “給我一份報紙,謝謝。”楊舒時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伸出車窗,正正好好擋住他的側臉。


    立刻有報童遞來一份報紙。


    “謝謝。”他接過報紙,付了錢,搖上車窗。


    “什麽事?”我好奇的湊上來打探。


    他一眼都沒看,直接把報紙遞給我,我也不客氣,展開手中折成卷的報紙,一目十行的掃視上麵的內容。


    財政部顧問與譚主席意見相左,昨日在政府中吵得不可開交。


    若是他人,大家也不會如此在意,但這位財政顧問不是他人,而是曾經的楊夫人——傅晚晴。


    “我看完了,給你。”我把報紙還給他。


    他沒有接,而是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


    我把報紙隨手扔到車座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咖啡廳二層靠窗的座位上,能看到一個女子的側臉,好像在和另一人爭吵。


    “你知道她是誰嗎?”我隻看了一眼,就被那二人的身份嚇了一跳。


    他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


    “還看!眼睛不想要了?”我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也不顧什麽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麵向自己。


    “沒太看清,那位小姐是何人?”


    他向來沉靜的眸子中浮現出一絲迷惘,情緒在雙瞳裏擴散開來,如深潭一般讓人看不透。


    “之前是漢城楊少帥的夫人,現在是政府……武漢政府的財政顧問,反正不是你能夠肖想的人。”我言簡意賅的說道。


    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他恢複了往日的喜怒不形於色,我不知他是否明白我說的話,反正沒再往那個方向看去,少看少錯。


    我們到了酒店。


    安頓好後,已經到了午飯的時候。


    我提議出去吃飯,他給我推薦了一家來時路過的西餐店,說是看上去裝潢不錯,我欣然同意。


    到了西餐店。


    我們來的比較早,店內還很空,大廳裏有兩三桌人,而二樓包間隻有一間關著門,應該是有人。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餐,又點了一首小提琴曲。


    他刀叉使用的很熟練,優雅文靜,循規守禮,一點不像他說的那樣,貧苦出身,沒有什麽見識。


    他的目光看向台上的一架鋼琴。


    “你看什麽?”我皺眉問他。


    “我想彈首曲子。”


    他坐到琴凳上,修長的手指行雲流水般在黑白琴鍵上輕盈跳躍,優美流暢的旋律從指尖傾瀉出。


    是一首《月光曲》。


    他今日依舊是一身一絲不苟的軍裝,挺闊硬朗,卻能彈出如流水般溫柔悠揚的曲子,真是極致的反差。


    我邁著穩健的大步走過去,手裏端著隻酒杯,倚在鋼琴邊上歪頭看著他。


    二樓包間緊閉的門打開了。


    一位漂亮的女子走出來,倚著雕花欄杆向下看去,先是有些驚愕,久久沒有動作,好似也沉醉於這首蘊含著靜謐淡雅和淡淡憂傷的曲調。


    琴音停下了。


    指法變換,長串的琶音從深沉的低音綿延到清靈的高音。


    是一曲悲愴蒼涼的《滿江紅》,祭奠血灑革命的烈士,本是與鋼琴清脆明快格格不入……


    這首曲子,正是傅晚晴曾經彈過的。


    那時她躊躇滿誌,目標明確,前路光明。


    如今,她迷茫無措,處處碰壁,看不到一丁點的曙光,此時又聽到了這首曲子,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二樓包間的門已經關上了,但深黑色的門掩蓋不了內心的失落和悲傷。


    一曲終了。


    “你還會彈鋼琴?”我不禁側目。


    “很奇怪?”他捋了捋衣袖,坐迴座位上。


    “窮苦人家哪買得起鋼琴?”


    “可我就是會。”


    我知道,和他是講不通道理的,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說辭詭辯,但他為什麽要說謊呢。


    我總覺得他做事帶著目的性,但我找不到任何證據。


    ……


    我是政府的財政顧問——傅晚晴。


    我曾經答應過楊世彥,等國家統一,天下太平,就和他隱居避世,不再過問這些紛爭。


    我食言了。


    難逃奔波營營,幾番輾轉,我們天各一方。


    他在杭州,我在武漢,空間上的距離不算遠,但政治上的溝壑無法逾越。


    譚主席與曾主席貌合神離,政府內貪汙腐敗,蛀蟲橫生,根本就實現不了那些光明的理想。


    我不想幹,但逃不掉了。


    每晚,聽夜來歌吟般的風聲,不欲驚擾每個屋簷下,綺麗或悲涼的沉睡,然後隨著屋簷輕滑過,又轉向另一個窗口。


    窗外之景,本應靜臥而賞,伴之入夢,卻從此再也入不了被亂花漸迷的眼,和逐漸迷失的心。


    不知何時,我不再貪睡,也已經習慣深夜不眠,不再懼怕黑夜的孤寂,不再渴望晨時的光明。


    突然想將世界放逐……


    直到又聽到了曾經的曲子。


    前路好像又有了一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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