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段嗎?”楊世彥淡淡開口。


    傅晚晴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她已經開始想露餡了該怎麽辦。


    “可以。”楊世彥唇角帶著淺薄的笑意,漂亮的讓人心驚:“您是要我唱一出《思凡》還是《夜奔》?”


    在一旁心驚膽戰的大師兄以為楊世彥在點他,剛要插話,就聽楊世彥淡淡開口,又接上前言。


    “也行,那便給各位爺唱一段《思凡》。”


    獨角戲是冷戲,不好唱,《思凡》是這難題中的難題,整場下來一人到底,身段繁複,姿態多變,唱詞雖簡卻難尋韻味。


    曾經有一人就是因為一出《思凡》爆紅,此後無數梨園小花爭相效仿,卻紛紛铩羽而歸,無人能望其項背。


    如今又要有不自量力的人。


    楊世彥腦中迴憶著《思凡》的唱詞、身段、神態、動作……


    一轉頭,整個人的氣韻都不一樣了,眼眸中閃爍著明光,絢爛,明豔,不可方物,在暗無天日的儲物室中,仿佛在發光,熠熠生輝。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經,棄了木魚,丟了鐃鈸……


    從今去把鍾鼓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每一個眼神都有戲,每一字中都能透露出功底來。


    “祿雲箋是你什麽人?”趙師爺問。


    “論輩分應該是我的小師姑,我入科班時師姑已經仙逝,並無一麵之緣。”楊世彥淡淡道。


    “怪不得。”趙師爺喃喃道:“依你這功夫,不應該是台柱子嗎?你們班主怎麽可能把你賣了。”


    “擋了某些人的路,自然要被挪走。”楊世彥笑意淒然,意味深長。


    趙師爺沒說什麽,帶著巡警走了,一船師兄弟緊隨其後,耳根終於能清淨一會兒。


    傅晚晴關上門,湊上前來。


    楊世彥正在卸妝,卸下厚厚的油彩,恢複了往日的容顏,傅晚晴想象不到他剛剛怎麽頂著楚霸王的妝容,去唱小色空的。


    “好厲害。”傅晚晴坐在一旁,歪頭看著楊世彥。


    “像不像三分樣罷了,沒人會細究。”楊世彥拿幹淨的絲絹擦掉傅晚晴臉上的妝:“你猜猜他口中的那人是誰?”


    “你娘。”傅晚晴猜都不用猜。


    “是。”楊世彥點點頭。


    “我該說這是巧了,還是你預料之中呢?”傅晚晴很沒形象地坐在桌子上,雙腿上下踢動。


    “英租界不好進……”


    楊世彥還沒說完,便有人冒失闖入。


    “二位……”大師兄慌慌張張的跑下來,一下子和轉頭看他的楊世彥目光相撞,大吃一驚:“楊世彥!”


    荒唐至極,他本不可能把眼前這兩人與楊世彥傅晚晴聯係到一塊去,但畫報上二人的大圖美照太深入人心了。


    楊世彥那張臉如黑洞,沉靜地吸引著一切的目光。


    “是又如何?”楊世彥緩步朝門口走去,無形的壓迫感襲來,嚇得大師兄趕緊後退兩步,差點被自己絆倒。


    “整個滬江都在通緝您二位。”


    “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本不該出現的地方,否則早被抓了。”傅晚晴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楊世彥身旁。


    “我們隻是安安生生跑江湖,實在擔不起這麽大責任。”大師兄雖然怕但不得不說:“所以……”


    “要揭發我們。”傅晚晴笑著問,卻讓人脊背發涼。


    “若二位不配合,我們隻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那便試試吧。”


    楊世彥徑直走出門,過道裏站了一群人,沒人敢攔,隻敢目送二人一直走到樓梯口。


    “留步。”大師兄叫住他們:“二位究竟要做什麽。”


    “我們要去英租界。”傅晚晴把長發撩到背後,聳了聳肩,轉過頭:“滬江軍閥和巡警都搜過你們的船了,英租界不難進吧。”


    “可以,但是……”大師兄還想爭辯。


    “沒有但是。”傅晚晴截住他的話,半是玩笑地說:“若揭發我們,你們也是窩藏通緝犯的共犯,該不會這麽想不開吧?”


    “不敢。”


    楊世彥和傅晚晴隨著戲船進了英租界,果然一路暢通,二人留下一張銀票便下了船,來到了一家旅行社。


    “安全嗎?”傅晚晴挽著楊世彥的胳膊上樓梯。


    “老板是德國人,在國際上很有地位,英國巡警應該不敢輕易進來。”楊世彥向傅晚晴輕聲解釋。


    “人家為什麽會收留你?”傅晚晴不解。


    “不是收留,我是來替他解決大麻煩的。”楊世彥神秘一笑:“二樓有電訊室,想發什麽消息都可以。”


    到房間住下。


    “江上嚴查軍用物資走私,和陳先生有關吧?”傅晚晴拉上窗簾。


    “陳先生給曾先生定製的一千套軍需,不知哪裏走漏了風聲。”楊世彥在抽屜裏擺上一摞大洋。


    正反交錯放置,隻要弄亂了就知道有人來過。


    楊世彥在房間偽造出一些生活痕跡,隨後領著傅晚晴從暗門走到隔壁,這樣也能更安全一些。


    “誰設計的?這麽謹慎。”傅晚晴不禁問。


    楊世彥沒有迴答,而是拉傅晚晴坐下談正事:“你覺得哪個環節出錯了?”


    “依我看,哪個環節都沒出錯,隻不過這次運的不是軍需品,而是兵吧。”傅晚晴輕聲道:“太心急了。”


    楊世彥若有所思。


    “我知道黃埔第三期招生接近尾聲,四期招生也開始了,先前趕上了直奉大戰,各路軍閥招兵買馬擴充軍力,陳先生的招生工作十分不順利,所以心急之下才會露了破綻,連考場都讓人端了。”


    “有什麽辦法?”楊世彥輕聲問。


    “我就明確告訴你,這事不好辦。”傅晚晴纖細修長的手指飛快的轉著一支鋼筆:“滬江是個很亂的地方,英法美日在滬江都有租界和勢力,北部有浙滬軍閥盤踞,還有各大幫派,重重阻礙,很難。”


    楊世彥知道傅晚晴說很難,那必然是很難了。


    “放心好了,我能給你辦妥。”傅晚晴也不賣關子:“過兩天我去見陳先生一趟,找找有沒有做偷稅包運的門路。”


    楊世彥點點頭。


    “倒是你,你的事千萬小心。”傅晚晴皺眉道:“我覺得氣氛十分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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