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彥的手指扣動扳機,子彈從巋然不動的黝黑槍管裏射出。


    他的槍很準,千米之內彈無虛發。


    開槍時楊世彥沒有絲毫猶豫,子彈快而準的射入叛徒的眉心,但開槍後他是否後悔,不得而知。


    遊行的隊伍亂作一團,槍聲引起了一陣轟動,隊伍中有驚怒聲,質問聲,等反應過來後,有學生與軍警打成一團。


    “頭可斷,血可流,身可滅,命可休!”有人振臂高唿。


    “我們不懼死!誓死抗爭到底!”子彈並沒有震懾住學生,反而激起了學生更劇烈的抗爭。


    軍警的反應很快,立刻鎖定了子彈射出的方向,迅速包圍了鼓樓,想要知道是誰不顧規矩的開槍。


    楊世彥沒有慌不擇路,他早有準備。


    步槍和子彈都的磨掉了編號,事後他可以直接棄槍離開,而不是帶著槍在人群中那麽突兀,最終走入死路一條。


    楊世彥看著眼前縱橫交錯的胡同,附近好幾家大戶人家的院子。


    楊世彥看準了目標的方位,從鼓樓側麵的窗戶縱身躍下,在院牆上俯身行走幾步,隨後跳到一個院子裏。


    他落腳的地方是金貝勒府的後花園,金貝勒在北京城也算是名門貴族,外麵的軍警沒有確鑿證據不敢進來搜查。


    冬日裏草木枯敗,景色蕭索,後花園罕有人煙,連通後門的道路本應暢通無阻,所以楊世彥才會選擇在這裏暫避。


    天不遂人願,有腳步聲漸近。


    楊世彥的身子不禁往牆邊靠了靠,想躲藏到府牆的陰影中去,可他與來人近在咫尺,實在是避無可避。


    來人是金貝勒家的格格,此時一身學生裝束,身旁沒有仆從跟隨,行色匆匆的樣子像是要出府,她看到楊世彥突然出現卻沒有大聲驚叫。


    四目相對,楊世彥感覺渾身像有無數的細針刺得他無所適從。


    “你是不是遊行的學生?”金格格烏黑靈動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楊世彥輕輕搖了搖頭。


    “好了,你放心,我不會告發你的。”金格格上前兩步,俏聲道:“趁我爹還沒發現,你趕緊從後門走,我就當沒看見你。”


    楊世彥輕輕點頭,快走兩步,身影迅速消失。


    金格格看著楊世彥離開的背影,又確保家中無人發現後,也從後門出了府,叫了輛黃包車朝政府的方向去了。


    楊世彥脫身後,看著滿城混亂,他去往蕭執政府。


    剛進蕭府,便看到剛剛得知意外消息趕來的徐昔文。


    楊世彥還沒來得及見禮,徐昔文揪起他的衣領,揚手一個耳光抽在他白皙的臉頰上,力氣不算大,但聲音很清脆。


    楊世彥沒有躲閃,蒼白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掌印,他早已做好了承受徐叔叔暴怒的準備,他微微抬起頭。


    徐昔文盯著楊世彥的眼睛,楊世彥深黑的眸子清晰的告訴他,今天這些事就是他做的,甚至有些自得和挑釁。


    “你真是好樣的。”徐昔文指著楊世彥的鼻尖怒罵


    徐昔文沒有料到楊世彥竟如此膽大妄為,開槍射殺學生,導致大家認為是政府軍警暴力鎮壓,現在輿論十分不利。


    而且被楊世彥射殺的那個學生是他的人,等隊伍走到黃次長府時,他會帶頭往扔點燃的紙張,燒掉黃次長府,這樣軍警就能名正言順的抓人。


    “徐叔叔,世彥何錯之有,居然讓您如此動怒。”楊世彥斂眉垂目,依舊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楊世彥知道徐叔叔有許多見不得光的算計,本就不能提,如今算計落空更不會主動承認他之前的那些布置。


    疑罪從無,他隻要咬死自己不知道是誰射殺了學生就行,頂多說他沒有第一時間帶兵鎮壓,給他扣一頂玩忽職守的帽子。


    “百米之外取人首級,果真是神槍手啊。”徐昔文怒火中燒,想一槍崩了眼前這個給他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煩的小子。


    “我不懂您在說什麽。”楊世彥無辜的眨了眨眼。


    徐昔文臉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一記耳光毫不留手地打在楊世彥臉上,這一巴掌的力道讓楊世彥後退兩步。


    一縷血絲在楊世彥的唇角悄然綻開,殷紅的血色襯在慘白的臉色上,淒豔得有些瘮人。


    “徐叔叔隻會打我泄憤嗎?”楊世彥目光灼灼,一副毫不退讓的樣子。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那我來告訴你。”徐昔文盛怒之下反而冷靜下來。


    “你要加劇軍警與學生之間的摩擦,造出軍警橫行霸道,學生隻是在努力反抗暴行的假象,以獲得輿論的支持?”


    真是極好的算計。


    楊世彥一言不發,大家都是聰明人,言多無益。


    “人言可畏,真是被你玩明白了。”徐昔文的聲音冷到冰點,眼中寒芒閃爍裹挾著點點狠意。


    “我做了什麽徐叔叔比我自己還清楚。”楊世彥用最恭敬的語氣說出最頂撞的話:“您說如何,那便如何吧。”


    “你小小年紀的,怎麽就不怕死呢。”徐昔文捏住楊世彥的下頜,逼著他與自己對視。


    “鬼門關前走過太多遭,就不怕了。”楊世彥一雙眸子如海般深沉。


    “咱們走著瞧。”徐昔文甩手離去。


    楊世彥知道,他違逆了徐叔叔的意思,就是不顧蕭叔叔的指令,事情他可以做,但事後姿態必須得做到位,必須要給蕭叔叔留個台階下。


    楊世彥走到外院的天井處跪下。


    膝蓋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青石地麵上,被硌得生疼,冬日的寒氣一點點地從腿上蔓延到體內,先是關節綿密的刺痛,然後向四麵八方擴散,肆意叫囂。


    楊世彥本就受不得半分寒涼,刺骨的寒涼無孔不入,肆意地消磨著他身上殘存的溫度,刻意壓抑的咳嗽聲隨著寒風飄散開,唇角溢出的鮮血順著下頜滴落。


    “給你。”徐昔文從房中出來,給楊世彥拿了大衣和軟墊:“我向來反對,大哥和你爹重刑之下出孝子的言論,但對付你的確要上點手段。”


    “多謝徐叔叔了。”楊世彥垂眸輕聲道:“世彥怎敢取巧逃罰。”


    “我雖然生氣,但也不想你傷了身子。”徐昔文把東西塞給楊世彥,轉身迴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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