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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荼負手立在大殿中央,聽鬼差來報:“我們去涯底尋了數遍,皆不見鬼王的蹤跡。”


    神荼轉身,眼神淩厲地盯著那鬼差,一言不發,氣勢凜冽。那鬼差半跪著,心中瑟瑟,唯恐一個不小心便被冥王遷怒。良久,神荼幽幽開口:“那白英寧呢?”


    鬼差戰戰兢兢地答:“也未曾看到。”


    神荼緩緩走到鬼差身旁,那鬼差抬起頭瞧了他一眼,見他臉上並無怒氣,正想著是否躲過一劫。不曾想,神荼忽地一腳將他踹出數米遠,隻一瞬間臉就變得十分猙獰。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怒聲嗬斥道:“本王要你們有何用,連個人都找不到。就那麽大點地方,難道還能插著翅膀飛了?”


    鬼差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不敢再言語。神荼瘋癲一般地掐住他的脖子,陰沉道:“即刻再調幾百鬼差,到那涯下去找。本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尤其是白英寧,若見著了,死了也就罷了,要是還活著,就地斬殺,決不能讓她給我活著迴來。你可都聽明白了?”


    鬼差幾乎不能唿吸,隻驚恐地點頭。神荼將他摜在地上,拂了拂衣袖,恢複往日的道貌岸然,與方才暴裂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


    鬼差連滾帶爬地逃出殿外,忽見遠處走來一人。他仔細瞧了瞧,才驚覺是鬼王迴來了。鬼差愣了片刻,又跑迴殿裏去,見神荼臉色不鬱,他忙解釋道:“鬼王……鬼王他迴來了。”


    話音剛落,吾期已經踏入大殿。神荼急忙迎上去,衝那鬼差揮手,示意他離開。神荼將吾期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臉蒼白一些,似乎並無什麽大礙,心底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一人迴來,卻不知白英寧是何下場?隻是看他麵色不好,眼神頹敗,想必不是什麽好結局。神荼心中鬆快,便道:“吾期,你肯迴來,我們之間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你雖為了白英寧與我動手,但我知你是情深義重之人,絕不會視若無睹哦,所以今日便不和你計較。”


    吾期並未說話,而是撲通一聲跪在神荼麵前,神色冷清道:“你要如何才能放過英寧,隻要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必定全都答應。”


    神荼臉上一僵,眼睛裏射出冷光,他沉聲問道:“白英寧沒死?”語氣卻是篤定的,若是她死了,鍾吾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吾期沉默了許久,才微微點頭。神荼勾起唇角,冷笑一聲:“你問我如何才能放過她?你為何不問問她如何才能放過我?她根本就不該活著,隻要她活著一日,對我便是莫大的威脅。我在冥界經營這數千年,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這些你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的地步,難道我要拱手相讓嗎?”


    吾期抬頭望著神荼,他們確實一起經曆許多磨難,才有冥界的今天。倘若讓他讓位,實在是不妥。隻是英寧一心要奪了冥界報仇,再加上有夜君在一旁攛掇,讓她放棄也幾乎不可能。吾期陷入兩難境地,不知該如何抉擇。


    神荼看他一臉為難,恍然明白了什麽。他開口問:“白英寧記起從前了是不是?”


    吾期慘然點頭,說了聲是。


    神荼咬牙一字一句地道:“你叫我如何放過她?她此刻大概正在盤算,該怎麽找我尋仇吧。看你這灰頭土臉的模樣,她也還記恨著你。我說得可對?”


    吾期長長地唿了一口氣,眼前盡是英寧和夜君繾綣的模樣,胸口像是裂開了一般,一唿一吸都覺得痛不欲生。他像是從雲端頃刻跌進無間地獄,明明那日,她還一臉期盼,嬌俏地對他說:“你要快些來接,別讓我等太久。”


    如今卻冷漠地對他道:“收迴你的道歉,對於你,我絕不原諒。”他該怎麽做,才能和英寧和好如初。他自嘲地笑笑,和好如初,怎麽會和好如初呢?或者,就像夜君說的,他隻有以死謝罪,英寧才會原諒他。


    吾期起身,對著神荼漠然道:“我無法強迫你放過英寧,我無法左右你們任何人。我隻能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她,隻要有我在,我絕不能讓你傷害她。”


    聽了他的話,神荼眉頭緊皺,額頭上暴起青筋,他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鍾吾期,你這是要與我作對嗎?你忘記我當初饒英寧不死,你答應過我,從今以後唯我馬首是瞻。你現在是要叛了我嗎?你從前的話都不作數了嗎?我們曾經的種種,你都視若無睹嗎?”


    吾期沉沉地看著他,眼神鬱結,他艱澀地開口:“你要做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但我一定要英寧活著,她就是我的命。她活著,我怎樣都好,若她死了,我也就死了。”


    “所以你寧願死,也要和她在一起,你要同她一起對付我是不是?鍾吾期,你若是成為她的幫手,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神荼冷厲說完,手掌便朝著吾期劈去。


    吾期感到一陣冷風迎麵襲來,本能側身躲開。他向後跳開,以防禦的姿態。他眉心緊蹙,沉聲道:“我不會幫她做什麽,我隻是要她活著。我已經選錯了一次,這次我不能再錯了,否則我就真的失去她了。”


    神荼又揮出去一掌,道:“愚蠢,你這樣愛她,她也這樣愛你嗎?她當年與夜君勾結,謀劃著殺我奪冥界,你可知道一星半點?她處處防範你,你還敢愛她?你要她活著,便是要我死。冥界有她無我,有我無她。”


    吾期輕巧躲開神荼的幾番攻擊,他們二人本就旗鼓相當,一時也難以分高下。吾期道:“你何必費力氣?我已下定決心,就算她不愛我了,我也會守著她。我相信她一定會看到我的真心,她會明白我對她的情意的。”


    神荼放下手,心底涼如冰。他轉身背對著吾期,冷冷地道:“你從前選了我一次,這次你選她,我們就此打平了。你走吧,不要再來冥界,日後有相會的時候。那時,大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吾期歎口氣,他們都對他說這樣的話,這讓他的心中更痛。一個是愛的人,一個是患難與共的好友,選擇何其艱難,他輕聲道:“你多保重。”


    吾期走了,似乎從未來過。神荼跌坐在地上,眼角似乎有滾燙的液體劃過。他與鍾吾期,終歸是要走向陌路。他忽然覺得無力,他一直以來的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麽?高高在上的權力?無法自抑的欲望?若他那時沒有被欲望蒙蔽雙眼,他沒有趁亂殺了戚無殤,他還在冥界做一個小小的鬼差,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


    不,他忽然否定這樣的想法。如果他不是冥王,又怎會遇見鍾吾期,又怎會與他同生死,共患難。又怎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冥界,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自小雌雄同體,雖被師父收入門下,卻依然遭人唾棄辱罵,被人惡意欺淩。他像一個怪物一樣的活著,孤僻自卑。那時隻有師妹青魚不嫌棄他,願意與他玩耍聊天,將他當做一個正常人看待。


    青魚是他心裏的朱砂痣,他默默愛戀著她,並勤學苦修,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然後娶青魚為妻。從此紅塵作伴,瀟灑共度餘生。


    可是,淩霄的出現,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青魚愛上了他,一眼萬年,非淩霄不嫁。他苦苦哀求,卻換來青魚的厭煩。她那時滿心都是淩霄,同他說話也沒有往日的溫柔,她對他道:“我愛淩霄,我一定要嫁給他。”


    他握著她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勸:“他是魔族的大魔頭,你如此幹淨純潔,怎能嫁給那樣的人?”


    青魚狠狠地瞪著他,說了一句他此生痛恨之至的話:“我不嫁他,難道要嫁給非男非女的你嗎?我心意已決,誰都別妄想阻止我。”


    因為這句話,他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一切的柔情都是假象,是他不自知,自欺欺人罷了。


    他籍籍無名,永遠就隻能被人踩在腳下,肆意*。他不願隻做被人的墊腳石,所以他要權力,隻有握在手裏的權力才不會輕視背叛他。他費了些功夫,挑撥了天界與魔族的關係,趁機殺了戚無殤,拿下了冥王的位置。他初坐上冥王的位置,有多少人不服,多少人暗算他。從前的辱罵欺淩,又一次降落到他的頭上。是吾期拯救了他,幫他掃除一切不平,他在冥界的路才走得順暢了許多。


    鍾吾期知道他真實模樣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甚至連神色都未變。他淡淡地道:“上天給了你這樣的身體,自有他的道理。存在即是合理,旁人無權指責。”


    吾期對他是不同的,他理不清自己對吾期是何種情愫,他隻知道他離不開吾期。吾期應該隻屬於他。每當他覺得熊熊的希望在燃燒時,總會有人出現將她熄滅。一個是淩霄,奪走了本該是他的青魚。一個是白英寧,現在來奪他的鍾吾期。


    神荼仰躺在地板上,嘴角一抹陰冷無比的笑。他從前能毀了淩霄,現下也能毀了白英寧。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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