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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期迴來時,便見著英寧正對著桌子上的書發呆。就連他進門來,坐到了她的身旁,她都未有絲毫反應。


    吾期撚起手指,變出一根紅線繩來。拉著英寧的手,給她係到纖細的手腕上。


    英寧如夢初醒,抬眼看了看那紅繩,愣愣地問:“你何時迴來的?這又是何物?”


    吾期握著她的手指,淺笑道:“今日出去辦事,路過凡間的月老廟。我見許多人都在求姻緣,我也去求了來。雖你我二人的姻緣已定,但該有的形式也是不可少的。旁人有的我的寧兒也要有。我的已經帶上了,從此以後我們便永不分開。”說著還卷起自己的衣袖,結實的臂腕上,有著一條與她手腕上一模一樣的紅線。


    英寧笑了笑,這紅線她倒是見過不少。曾幾何時,她貪玩闖進了天界月老的宮裏。他的宮裏紅線簡直數不勝數,一團團豔紅無比。那時嫦娥仙子的玉兔,也同她一起誤入月老的宮裏。她對那些紅線球並無多大興趣,倒是月老的姻緣簿,還算有些趣味。這月老兒執掌天下之婚牘,維係千裏之姻緣,拄杖巾囊,奔波於煙霧雲霞間。還真是辛苦了他。


    玉兔比她更喜歡那些線球,躺在裏麵打滾嬉鬧,最後還不小心撒了泡尿在裏麵。最後被月老發現,差點將她們告到天帝那裏。若不是玄女和嫦娥仙子求情,她們恐怕早就遭了天帝的懲罰了。


    她從不感興趣的紅線,如今竟被帶在了自己的手上。她無聲地笑笑,吾期撫了撫她額間的碎發,低聲問她:“你今日都做了些什麽?有沒有覺得無聊?我明日帶你去凡間轉轉可好。”


    若是換做往常,英寧定是十分歡喜。隻是今日她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便開口說道:“那自然是好的,不過我有些話想要問一問你。”


    吾期對她溫和一笑:“你有什麽就問,與我難道還要客氣嗎?”


    英寧思慮片刻,愁眉問道:“倘若我嫁給你,以後便不能再迴天界了嗎?”


    吾期握著她的手一頓,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眼神也有些晦暗,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你很想迴天界?”


    英寧又想了想,她畢竟在天界長大,對天界自然是感情深厚。若她說不想迴,那是極虛偽的。於是她鄭重地點頭說了聲是。


    吾期忽然鬆開她的手,緊抿唇角,幽幽地說道:“你嫁給我以後,我在哪兒,你便要在哪兒。無論是在凡間、天界,抑或是冥界,這都是亙古不變的規矩。”


    英寧歎了口氣,她本來覺得夜君大抵是在嚇唬她,卻原來真有這樣的事。她有些失落,但是又不知該怎樣做取舍。迴天界,便要離開吾期。與吾期在一起,便隻能待在冥界。這世間總會出現這樣的境況,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兩全其美之事,向來是可遇而不可求。


    吾期的眼睛失去了些神采,他衣袍下的手指握緊,半日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沉聲問道:“寧兒,你可是後悔了?”


    英寧還處在渾噩之中,後悔嗎?那倒也沒有。與吾期在一起,她是快樂的,是從未有過的快樂。如果真的隻能二擇其一,她還是寧願要選擇吾期的。


    思及此,英寧望著吾期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有深沉的湖水,深邃透明。她揚起笑臉道:“我不悔,我願意跟隨著你,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吾期忽然將她擁進懷裏,寬大的手掌撫著她的頭,胸腔裏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寧兒,謝謝你選擇我。我愛你,寧兒,我愛你。”


    英寧縮在他的懷裏,嘴裏喃喃愛這個字眼,大概想廝守一生,就叫愛吧。她似乎還不是很懂,但是一生很長,以後可以慢慢去了解。


    英寧迷惘的也不止這一樁,戚無殤這個名字似乎在她的心裏紮下了根。她抬起頭問吾期:“你可知道前任冥王戚無殤?”


    吾期皺了下眉問她:“你為何忽然問這個?”


    英寧從他的懷裏退出,拿起桌上的書,輕輕地道:“我今日讀了這本《三界人物誌》,裏麵的戚無殤,讓我很有興趣。看著他的畫像,總覺得很是親切,似乎見過一般。隻是這書裏的著墨不多,我想了解的更透徹一點,你可知曉他的生平?”


    吾期接過她手裏的書,是從別有洞帶來的,應該是他父親留下的。他從前似乎讀過,隻是大概年代久遠,他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


    吾期翻到戚無殤那一頁,一頁畫像,一頁短短幾行,寥寥數字,便介紹完了戚無殤的一生。書本應該有些念頭了,紙張已經微微泛黃。畫像畫得前冥王一身黑色戰衣,十分的英勇神武。麵目有些熟悉,吾期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清澈透亮,眼睛裏似有繁星閃爍。


    他印象中有些模糊的記憶,他幼時父親喜歡周遊各地,有時也會帶著他同去。他隨父親曾到過冥界,隻是他那時年紀尚小,久遠的畫麵有些支離破碎。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臂彎裏抱著一個嬰孩,站在火紅的彼岸花中,逆風而立。風掀起了那人衣袍的一角,發出撲棱撲棱的聲音。懷裏的嬰孩咯咯地笑了起來,又大又亮的眼睛,令天地星輝都黯然失色。


    父親告訴他,那人便是冥界的冥王。所以他是見過戚無殤的,怪不得這般熟悉。他也隻是見過而已,對戚無殤了解並不多。


    “我知道的與這書上並無不同,不過我倒是見過他一麵,他似乎還有個孩子。”吾期如是說。


    “孩子?怎會有孩子?這書裏說他並無子嗣啊。”英寧又翻開那書,瞧了幾眼,上麵確實說,因無子嗣,才輪到了神荼坐上了冥王的位置。


    吾期笑笑,“也許孩子夭亡,也或許那不是他的孩子。時間太過久遠,我的印象也不夠深刻,也許是我弄錯了。”


    英寧又陷入沉思中,答案似乎已經到了嘴邊。可又些東西解不開,吾期見她愁緒不斷,便溫言說道:“不過是些陳年往事,你何必如此糾結。”


    英寧隨即笑了笑:“我隻是好奇而已,也沒什麽好糾結的。你今日迴來得早,可吃了晚飯?”


    “還沒有,我一心想著要同你一起用飯,便提前迴來了。”吾期向門外喊了一聲,過會便有童子進來,他吩咐童子去傳晚飯。英寧托著臉頰看他,笑著說道:“你最近有些憊懶,晚出早歸,冥王交代你的事你可都辦妥了?冥王大概又要怪罪與你了,自從我們定下婚約,他似乎對你的態度變得有些冷淡。”


    吾期愣了下,英寧竟也看出來了。他與神荼亦師亦友,關係一向親密融洽,如今幾乎快成陌路。平時除了神荼除了交代一些他瑣碎的事宜,他們幾乎再不像往日一般,喝茶下棋聊天。


    各有取舍,英寧願為他放棄迴天界。他自然也要放棄一些東西,更何況神荼對英寧也不知是否存了心思,保持一些適當的距離,到底是不會錯的。


    英寧做了一個極是怪異的夢,夢裏她變成一個嬰兒。小小的一隻,被一個威嚴的男人抱在懷裏。那男人的麵容並不清晰,隻是一個十分模糊的輪廓。觸目是一片火紅的彼岸花,有風唿嘯而過,穿過發梢,穿過耳朵。她笑了起來,男人伸出一根手指,逗了逗她,她笑得更甚。


    男人見她笑,自己也笑:“英姿別眾人,寧歸冥王家。為父便喚你英寧可好?”她眨巴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咯咯笑個不停,似乎對她的名字很是滿意。


    轉眼間,她又長大了一些,穿著一身白衣娃娃衫。手裏拿著一個撥浪鼓,搖啊搖啊,便跑到了忘川河邊。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轉了轉眼珠,便躲進了彼岸花叢中。


    “寧兒,你在哪裏?再不出來,爹爹就將從凡間帶來的,又甜又酸的冰糖葫蘆給吃了哦。”男人早看見了那一抹白色,便不動聲色地喊。


    不過片刻,英寧便邁著蹣跚的腳步,從花叢裏跑了出來。腳上和衣衫上都沾了泥土,她也全然不在意,滿心都是父親手裏的那根亮晶晶的糖葫蘆。


    男人將她抱了起來,她一把便抓住了糖葫蘆,歡快地就送進了嘴裏。


    ……


    這個夢太長,英寧從夢裏驚醒,一身的冷汗,幾乎浸透了她的衣衫。太過真實的夢,讓她緊張惶惑不安。夢裏的孩子倘若是她,那男人又是誰?她為何看不清。夜君說她是有父親的,所以夢裏那人是她的父親。她為何從來都沒有印象?


    在談論她父親的時候,夜君曾指了指書中戚無殤的那頁。“英姿別眾人,寧歸冥王家。”英寧默默念了這句話,有些東西終於漸漸清晰了起來。


    夢裏一直出現的彼岸花,還有那句詩,都暗示她身處冥界。莫非戚無殤便是她的父親?她的心忽然疼了起來,那裏空了好大一塊。她捂住胸口,痛不欲生,一定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是她不知曉的。否則她怎能將父親忘得一幹二淨,連一點點痕跡都不留。


    夜君說是一場陰謀,那又是什麽?她癱倒在床上,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弄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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