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把上好的彎刀,銀煌刀。


    煥煥曾見過這把彎刀,還是年幼時,見著故去的父親拿著這把從西域運來的上好彎刀,連連讚賞。可惜後麵就再沒有見過這把彎刀,聽說是送人了。


    煥煥怔怔地看著那人握著銀煌刀的手腕處,那裏綁有暗紅的條帶,條帶護理得極好,可以看見那條帶是用細紅線編排而成,上還鑲嵌著一顆紅木珠,在日光下,泛著紅潤微光。


    煥煥抽走視線,杵地慢慢站起,她急切地想看見那人的樣貌,但同時又有點害怕。她望著那男子的背影,覺得與記憶裏的某個人有些重合,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會是她哥哥。


    哥哥沒有那麽厲害,哥哥連劍都拿不穩,更別說這重百斤的沉鐵銀煌刀了。


    那人的背影寬大雄厚,即便煥煥站起來,也無法看到前麵發現了什麽,她隻窺探到地上有成滴噴灑而出的血跡,似悠悠地說著某個不幸的生命就此完結。


    煥煥挪動腳步,將身體往左邊測了測,隻一眼,便嚇得驚慌大叫。


    她看見一顆布滿鮮血的頭顱,傷痕之處還不斷向外溢著鮮血。煥煥看向那侍衛的臉時,那侍衛似還有意識般,眼睛好像在笑,那眉尾的媒婆痣在微微抽動著。臉上掛著的還是那邪氣又怪異的笑容,在血浸下,顯得更加瘮人,讓人脊柱發涼。


    煥煥楞楞地站著,不敢向前,也不敢叫那人轉身。滿腦子都是那侍衛帶血邪笑的臉,渾身發涼。


    幸好,前麵有人替自己擋著,有人突然衝出來救了自己。不然此刻躺在地上,身體溢著鮮血的人就是自己了。


    “你…是、是誰?”煥煥聲音顫抖著,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何身份。若有他在身邊保護自己,自己隻怕此生都再無性命之憂。


    這人,頗有以一敵百的氣勢與能力。


    煥煥緊張地注視著,隻等那人迴頭。


    “小姐,有人來了。”


    男子的聲音嘶啞深沉,略帶野性。說這句話時,更是從容不已。


    煥煥看著那背影,聽見那聲小姐時,她頓時想起來此人是誰,欣喜試探,“阿、阿文?”


    見那男子微微地點頭示意,煥煥再忍不住情緒,喜極而泣地兀自傻笑許久。


    “那,我哥哥呢?”


    “小姐,轉身去。”阿文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迴頭。”


    煥煥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什麽意思,見他一直不肯迴頭看自己,心裏覺著難過,但還是聽話轉過身去。再次心急問道:“哥哥可跟著你迴來了?”


    煥煥抱著期待等了許久,也沒聽見身後再次傳來那略帶野性不羈的聲音。就在她耐心耗盡迴頭一探究竟時,身後已無著黑衣,墨發係白錦帶的阿文,而是背手而立,神情慍怒的李澤叡。


    煥煥厭棄地掃了他一眼,就轉迴視線,到處找尋阿文的身影。


    阿文還沒有告訴她,哥哥有沒有迴來呢。


    “他可有傷你?”


    李澤叡一把拉住煥煥的手,不準她再亂走。


    “誰?”煥煥看著他,冷笑道,“王爺府裏的人,怕是個個都想傷我。”


    “手拿彎刀的刺客。”李澤叡神情黯淡了些,鬆開了捏著煥煥手臂的手,淡漠陳述著,“他不是王府中的人。”


    煥煥明白他指的是何人,留了心思,試探著:“你見過他了?”


    “今日他闖進王府,被我發現。府中侍衛皆攔不住他,身手極好,並不戀戰。看樣子是來找什麽東西的。”李澤叡逼近煥煥,眼神銳利,陰沉道,“他可是想要殺你?”


    “是你府中的人想要殺我!”煥煥垂眸看著地上還未來得及被處理的血跡,指著那攤還未來得及處理幹淨的暗血,輕歎道,“他就是兇手。”


    李澤叡看了她一眼,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似在意料之中般,並不理煥煥,另提問,“茉娘去哪裏了?有她在,沒有人能再傷你。”


    煥煥經他提醒,頓時明白過來,鬱悶不安道:“她今早急衝衝地往茅廁方向跑了,到現在都還未迴來。玲兒去找她,也沒迴來。”


    “方才被那刺客殺死的,是我府中奴仆,他要殺你?”李澤叡說這句話時,看了眼跟在旁邊的賀铩,賀铩便明白過來,手拿劍柄往茅廁方向奔去。


    煥煥簡言概括方才發生的事,李澤叡聽後並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反應,隻是楞楞地盯著煥煥胸前的一點血漬。


    煥煥看著李澤叡微皺的眉頭,沒好氣地道:“從前還肯派些侍衛守著我,如今王妃來了,你便不肯再護我了嗎?”


    “並非因她。”李澤叡抬眸,對上煥煥的桃花美目,“那救你的人,奴兒一定認識吧。”


    見李澤叡又繞迴到探那刺客身份,煥煥冷哼,滿臉不屑,“也許是話本裏滿腹俠氣的刀客吧,知我純善,命不該絕,救我一命罷。”


    “奴兒,還信話本裏的故事?”李澤叡已有答案,挑眉冷諷著,言語有些得意,“就是你哥哥的書童吧。我知道他,沒想到身手如此了得。”


    “我不準你傷害他!”煥煥冷眼看著他,嗔怒道,“還有我哥哥。”


    李澤叡聽她提及到哥哥,神色黯淡起來,眼露心疼之意。


    “奴兒,”李澤叡看著煥煥的眉心,輕歎這,“你哥哥要是迴來了,你是不是就要逃走,離開我?”


    煥煥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錯覺,她感覺到李澤叡好像在難過,而且是因為她。


    不敢再細想,她心虛答道:“不會,我七夕就要嫁給你,永遠陪著你。”


    言罷,煥煥還佯做開心,臉露笑意。


    為了讓李澤叡放下戒備,她隻得說些好聽的話,順著李澤叡的心意,不願再像從前般惹怒他。她明白,哥哥再經受不住迫害,哪怕身邊有阿文這樣的人物護著他。


    李澤叡並沒有表現出很滿意的樣子,隻是聲音冷冷地問道,“那書童手裏拿著的可是銀煌刀?”


    “對。”煥煥並沒有打算再瞞著他,神情裏滿是仰慕,“那把傳聞重百斤的彎刀在他手裏就如同木棍般,瞬息之間便使刀救下了我。”


    “傳言銀煌刀是把妖刀。”


    李澤叡慢慢地端起桌上被血染紅的魚肉粥,鼻尖輕嗅著,聞了許久才放下手中的碗盞,手輕輕一揮,周圍候著的奴仆便上前把桌上的粥碗收拾幹淨了。


    煥煥不懂他什麽意思,不過聽到阿文手中的銀煌刀有故事,就有些好奇,“何為妖刀?”


    “奴兒,可知西域狐女?這銀煌刀被稱妖刀便來自這個故事。”


    “知道些,以前聽人講過。”煥煥對西域狐女的故事還有些印象,從前她師父南燼塵給她講過,不過故事還沒來得及講完,她便著急離開了。


    “那妖刀傳說是狐女的。”


    “然後呢?”煥煥的好奇心已被成功勾起,無奈李澤叡惜字如金的臭毛病,隻知妖刀是狐女的武器並不能滿足煥煥的好奇心。


    “沒有重百斤,最多二十斤。”李澤叡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


    “你不若說說那妖刀有何厲害之處?”煥煥言語引誘他再多說一些,對狐女的結局還是很好奇,“我都快忘了,那狐女故事的結局。”


    “你還記得哪些?”李澤叡反問,言語裏有絲不耐煩的意味。


    煥煥把那日南燼塵給她講到的情節胡亂說了些,說到最後她自己都有些迷糊,不料李澤叡還是憑借著強大的記憶能力將故事繼續講了下去。


    “這是我六歲時,聽人給我講的。”李澤叡講之前故意強調了一下,然後才又道,“女將軍不知其名,但那駐守邊疆的年輕將軍,叫墨珩。”


    煥煥見李澤叡六歲時聽的故事連其中名字都能記得如此清楚,不禁佩服。但又覺得有些好笑,李澤叡故意強調這是他六歲聽的故事,是為了在她麵前炫耀嗎?


    那大可不必。煥煥心想,自己看的話本子故事可有不少,林林總總也記下了不少故事裏的人物名字。七歲時父親給她講的梁祝化蝶的故事,她也能記得清清楚楚的。哼,就這也好意思炫耀?


    但煥煥隨即便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墨將軍殺死那女將軍沒幾天後,那女將軍的人皮便被狐女霸占了,然後狐女強製墨將軍與她相愛,將軍後麵也愛上了她。他們就在沙漠裏生活著,快樂又幸福。”


    煥煥有些不敢置信,“就這樣?”


    原來李澤叡事先強調是他六歲聽的這個故事,是為此作鋪墊。煥煥懷疑剛才聽的是個假故事。


    李澤叡默默點頭,像是感覺到煥煥有些不滿意後,表情竟有些委屈,這樣的李澤叡竟然有點可愛。煥煥看得有些出神,輕歎著:“看來你不適合講故事。”


    李澤叡聞言神情頓時由委屈轉為冷漠不屑,“自然是比不過神祝大人。”


    李澤叡說這句話時,可謂咬牙切齒。


    “那是自然,師父講的比你好多了,你可知胡笛《將發》?那可是我聽過最淒涼的曲子了,曲中道的就是狐女與將軍的故事,他們怎麽可能幸福美滿的生活在一起呢?你定是記錯了。”


    煥煥決定不再為難他講故事,提起師父南燼塵,她就想起那日他來找自己,送紅瑙玉珠飾鏈,以及……


    “你在想什麽?”李澤叡見她神情凝重,似有顧慮般,忍不住在意問道。


    煥煥迴神,正欲含糊句沒什麽,便聽見李澤叡聲音再次淡淡地響起,“迴來了。”


    煥煥聞言迴頭望去,瞟眼見不遠處賀铩好像懷裏抱著一個人,楞楞地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著,並不上前。


    “賀铩?”煥煥小聲道了一聲,便拋開李澤叡徑直向賀铩走去。她心有不安,遠遠地就能看見賀铩懷裏抱著的是一女子,穿著淡粉羅裙,那是玲兒最喜歡的衣服樣色…


    等走得近些,見賀铩懷裏抱著的少女,渾身是血,身體蜷縮顫抖著,兩手緊緊拽著賀铩的衣襟,抽泣不已。


    正是她的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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