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雲京,下起了一場綿綿的春雨。


    都說北方春雨貴如油,可今天這場春雨,倒是有種連綿不絕的意思。


    不知真的是蒼天有請,還是單純的這穀雨時節,容易下這種連綿的小雨。


    楊銘等人迴到雲京的時候,感覺,這雲京的街道,也不再如同往日那般熱鬧了。


    第一次來到雲京的時候,他們坐著馬車走在民城的街道上,道路兩側的商鋪紅火異常。


    那些商販的叫賣聲,店鋪裏的人聲鼎沸都讓楊銘無比懷念。


    看著稀稀拉拉的在小雨裏披著鬥篷來往的人,頓時,楊銘明白了一個詞。


    寂寥。


    這場雨宛如天空降下的一種緬懷,從天邊落入塵埃,離去的人們乘著微風散去,不留一點兒痕跡。


    如同這被細雨衝刷的官城城牆,幹淨的,連苔蘚都沒法兒抓住。


    在這場禍亂之中死去的人們,一如這幹淨的城牆,被雨水衝刷掉了在這世間留下的痕跡,任憑親人如何哭喊,都喚不迴。


    “一會兒我們要去哪裏?”


    老陸仍然是沒什麽精神的和馬車夫坐在前麵,楊銘從馬車中探出頭。


    在梁川旗跑了兩個驛站,終於有富裕的馬車了,所以,一行人便直接坐上了馬車。


    正好,趕上了下雨,若是都騎馬迴來,定然是要挨淋了。


    “先去祭典堂,送英烈。”


    雨水從馬車的頂棚流下來,宛如一條小小的瀑布。


    老陸抽著雪茄,吐出白色的煙。


    跟隨大部隊迴來的,有死去的天守閣裁判,也有殉國的蕭鼎上將軍。


    祭典堂位於距離天守閣兩個街區的地方,這裏是官城的一處靜謐之地。


    在祭典堂的兩邊,都是安靜的園林,在這個地方,英烈能夠得到安靜的長眠。


    與埋葬天音老鬼的陵園不同,祭典堂並不保留英烈的遺骸,基本上在祭典堂做完儀式之後,有祖墳的烈士會將遺骸送到祖墳。


    沒有祖墳的,便選一處好地方,葬在城郊的陵園內。


    雲京附近的中州牧將軍,除了在拜雲山清理現場的陳少將軍和張老四,其他的,偏將級別以上的將軍都到場了。


    其中,不乏有熟悉的身影,那位西北的漢子,馬本軒將軍。


    還有說普通話說的有些不標準的應彩蝶將軍。


    身形龐大的龔大偉,龔恬師兄站在龔大偉將軍身旁,看上去兩人應該是父子。


    還有幾個不知道名字的少將軍。


    而另一邊,是身穿一身黑色的,韓不笑韓大學士。


    在他身旁,站著老一輩的尚書們。


    仔細一看,那位經常和包尚書吵嘴的孫天炮也在隊伍裏。


    他的表情異常的凝重。


    楊銘等人下馬車之後,幾位天同府的書記官迎了上來,將傘打起來。


    “陸真人,您來了。”


    刑部尚書李瀚,兵部侍郎方震在門口迎接著前來吊唁的人們。


    先前吊唁過得人們已經都在祭典堂外麵了,等待好時辰,將這三人的遺骸送迴各家祖墳。


    蕭何沒有跟他們一同,一會兒蕭上將軍的遺骸送迴去的時候,蕭何負責陪伴著他的父親蕭博瑞打幡兒。


    “走吧,我們進去祭奠。”


    老陸帶著這一行人,向著祭典堂內走去。


    楊銘,胡月,林若和莫林他們四個走在前麵,薛顏和溫青黛跟在四人身後。


    薛顏向著人群之中望去,並沒有見到王珩的身影。


    估計,他應該已經跟著宋掌櫃返迴西漠了。


    幾人走進祭典堂,這祭典堂內,整齊的擺放著白色的花和一個個花圈。


    一個巨大的奠字被放在正中央,在這字的後麵,是三位先生的遺像。


    蕭鼎上將軍,包青雲尚書,和羅不語大學士。


    “瞻仰儀容。”


    穿著一身黑色正裝的禮官用渾厚的嗓音說道,他的聲音之中,透露著悲涼。


    “一鞠躬,念逝者生前之功德。”


    說罷,眾人將身子彎成了直角,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二鞠躬,懷逝者離去之悲傷。”


    隨後,眾人再次鞠躬,在一旁穿著一身孝衣的包夫人不由得落淚。


    “三鞠躬,願逝者彼岸有輪迴。”


    三鞠躬結束,包夫人叩首迴禮。


    楊銘的心情無比沉重,胡月已經落下了淚水。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葬禮,沒想到,居然如此的沉重。


    “他們,本不該死的。”


    走出祭典堂之後,老陸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當時我仔細的去刑部大獄檢查一下,包尚書就不會死。”


    “如果我在早一點兒趕往天守閣,羅大學士就不會死。”


    “如果在拜雲山的時候,我找出了潛藏的哈蘇亞,那麽,蕭鼎上將軍也不會死。”


    老陸搖了搖頭,他本來有機會的。


    隻是,哪怕是自己現在已經進入了化神四階,仍然,還是感覺實力不夠用。


    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呢?


    “師叔,你不必自責。”


    “生死有命,或許,這邊是命數。”


    林若安慰道,陸城歎了口氣。


    “我是個不信命的人,可惜了。”


    他拿出了雪茄,用真氣點燃後,便抽了起來。


    “李尚書,何時送殯?”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


    李瀚迴答道,不過,看他的臉色,似乎有些為難。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兒?”


    “這,確實是遇到了點兒問題。”


    說完,李瀚抓了抓頭。


    “這包尚書膝下無兒無女,此時尚未有能夠為他打幡兒之人。”


    說完,陸城皺了皺眉頭。


    這可是個大忌晦。


    若是送殯無人打幡兒的話,可是個特別不吉利的事情。


    通曉陰鬼的陸城知道,這打幡兒可就相當於做法事,若是說缺了這個環節,那麽引渡的靈魂無法安心投入輪迴之中,說不定就會化為怨靈。


    若是化為怨靈,可就會被那怨念折磨,隨後被誅邪之人破除。


    這般的話,靈魂便會飽受折磨。


    “那可如何是好?”


    “包夫人為這事兒也是十分上愁,可奈何……”


    李瀚搖了搖頭,本來,他想為包尚書打幡兒,隻是,自己父親尚在,沒有這麽一個道理。


    若是他行了這事兒,他倒是沒什麽,若是落到他父親耳朵裏,那可是個大麻煩。


    自己家兒子去給別人打幡兒,這可是壞了禮數的!


    紫雲王府的禮數可是十分重要,不管如何,再怎麽落魄,也是王府!


    王府,就有王府的規矩。


    “若是無人打幡兒,我來如何?”


    楊銘問答,陸城看了看這小子,他的表情,不像是鬧著玩兒。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打了這個幡兒,將來若是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尋到了自己的父親……”


    “那又如何?”


    楊銘問道。


    “包大人這麽好的人,不該落到如此下場!”


    “他對我的好,我現在沒法還給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來還了。”


    “我父親,誰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若是他沒包大人那麽偉岸,他若是死了,他的幡兒,我倒是可以不打!”


    楊銘說完,薛顏直接給了楊銘屁股一腳。


    這小子雖然倒是表現得有情有義,不過後麵這句話可是大可不必……


    “那倒是沒必要,不過,如果你真想打幡兒的話,倒是可以跟包夫人說一聲。”


    “你們同是廚門中人,她定然會十分樂意的。”


    楊銘應下了此事之後,便同陸城等人一同在祭典堂外等候。


    溫青黛站在楊銘身邊,小聲問道:


    “這位包大人,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麽?”


    楊銘點了點頭。


    “可否,同我說一下?”


    ……


    二皇子的馬車,此時也已經到了雲京外麵,跟著二皇子一同前來雲京的,還有林家的林霄。


    “這雲京我倒是很久沒來過了。”


    林霄和二皇子坐在馬車裏商量著,兩人都是那種智謀型人才。


    論武力,那可是一個比著一個的差。


    “林狀元這次怎麽想起要同本殿一同迴雲京了?”


    “因為,雲京現在有人需要我。”


    林霄笑了笑,二皇子看著他,自然是大致能夠知道他的意思。


    需要他的人,無非是林若和陸城罷了。


    “我算了一番,感覺這次雲京會有大變故,所以,此時出山,最為合適。”


    “你林狀元當初可是最討厭雲京的官僚風氣的。”


    二皇子還不忘揭他短,這讓林霄稍微有些尷尬。


    “殿下總是提那陳年舊事可就沒意思了,您當初不還和不少姑娘大被同眠,共度良宵麽?”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是形成了某種默契。


    “罷了,這往事不提也罷,還是提一提這時事吧。”


    “這次的教派進攻,你怎麽看?”


    二皇子問道,林霄思索了一番後,井井有條的說:


    “首先,教派如林中隱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會讓帝國傷筋動骨。”


    “挑準這個時間,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完全準備,其深意自然是不僅僅局限於削弱帝國的勢力了。”


    “有道理。”


    在這一點兒上,他倆的看法相同。


    “削弱帝國實力乃是其意圖,最終的目的,還是要迴歸到教派的根本上麵。”


    “當年五王之亂,教派意欲奪權,而他們如今的目的,自然也是意欲朝野。”


    “除此之外,他們對那些異獸的興趣頗為濃厚了些,所以,第二個目的,或許便是與這異獸有關。”


    林霄將原生種稱為異獸也並無不妥,二皇子點了點頭。


    “不見結果便胸有成竹,林霄狀元果然是胸有大才。”


    “過獎過獎,殿下才是明察秋毫。”


    兩人互相吹噓一番後,馬車已經進了京。


    在北門,自然是有人來迎他們倆。


    馬車停下,一個倩影走上馬車,身後的奴才將雨傘合起之後,同車夫一起坐在前麵。


    上車之人,便是房掌櫃。


    “見過房掌櫃。”


    林霄倒是很有禮貌,房掌櫃也迴了一禮。


    “不知現在雲京情況如何?”


    “不容樂觀。”


    房掌櫃四個字,就將雲京的局勢給說的透徹,沒錯,現在的情勢確實不容樂觀。


    蕭將軍死去,包尚書死去,羅大學士死去。


    劉葉長老叛逃,郭雲峰長老重傷。


    其他的,更是死的死,傷的傷,這一次教派可以說是做了一件大事兒。


    “不知我那傻大哥情況如何?”


    “大皇子被人喂了毒,被太師帶進雲宮之後,至今沒敢迴庭軒閣。”


    “我這傻大哥還真是夠謹慎的。”


    二皇子笑了笑,被人下了毒,居然就這麽害怕,還真是符合他的作風。


    “一下子失去三位化神四階強者,這可真是……”


    林霄皺著眉頭,深吸了一口氣。


    若是現在這種情況,縱家閉關,五老不全,化神四階的強者又損失了三位。


    這可真是趁機作亂的好機會。


    “根據可靠消息,西漠千仞峽附近已經出現了遊牧民的斥候。”


    “不知道,這次遊牧民會不會再次南下。”


    房掌櫃疑惑道,林霄直接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必然會,而且,這次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遊牧民。”


    “張鶴長老被遣出,自然是這雲宮已經做出了判斷,至於會麵對幾股敵人入侵,還得再觀望思索。”


    “若是天竺國不來犯的話,倒還是個比較好的消息。”


    “倘若天竺國來犯……”


    林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沉重。


    “那麽,帝國這次可是要大放血了。”


    隨著馬車逐漸沿著街道前行,眾人逐漸接近了祭典堂。


    “先去祭拜吧,死者為大。”


    “而且,現在去祭拜,二皇子可是會落個不錯的名頭。”


    林霄提議道,沒錯,剛從北乾歸來,就直接來到祭典堂祭拜英烈。


    這可是比不敢外出的大皇子和不聞不問的三皇子要實在多了。


    二皇子這般忠君愛國的態度,定然會讓不少人跟隨,此時正值天守閣疲軟之期,作為郭雲峰長老的弟子,他此時出麵,自然是在合適不過。


    師尊重傷,在祭典堂祭拜之後直接去看望師尊,這人設,不就立起來了麽?


    將來和他那傻大哥競爭皇位,自然也會如魚得水。


    “若是真的能夠如此順利,倒是有好戲看了。”


    “恐怕我那傻大哥會氣急敗壞吧。”


    二皇子帶上白色胸花,隨後,調整了一下情緒,在馬車停在祭典堂門口的時候,走下了馬車。


    同樣是李瀚和方震迎接,林若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林霄。


    “父親?”


    看著同二皇子一同走下馬車的林霄,林若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他舍得離開雍州府來雲京了?怕不是真的準備出仕?


    之前在天下大比之前,林霄派人在雲京走動了一番,隻是,這次居然是親自來了雲京。


    陸城看到林霄的時候,也是十分驚訝,隨後,林霄衝著陸城使了個眼色,他便知道是怎麽迴事兒了。


    “師叔,我父親什麽意思?”


    林若問道,老陸微微一笑。


    “這慫蛋是準備來幫我謀劃麽?嘿,老子的狗頭軍師一來,那教派可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雖然林霄膽子小,人又慫,還怕老婆,但是,這個家夥在陸城身邊,總會讓他覺得十分心安。


    有這麽個人幫他統籌規劃,放手布局,辦起事兒來,自然是會很方便。


    待到二皇子和林霄祭拜完,差不多時間也就到了送殯的時候了。


    林霄打著傘來到了陸城等人身邊,一臉淡然的看著陸城。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也不是很久,也就是兩個月不到的樣子。”


    上一次陪著楊銘迴雍州府去祭拜左公,可是還見到了這慫蛋的。


    “所以,這次是過來當我的狗頭軍師的?”


    “那是自然,不過,等送完殯,我們再詳談。”


    說罷,哀樂奏響,第一個將遺骸從祭典堂送出來的,自然是蕭上將軍。


    幾個蕭家的仆人,給蕭將軍抬棺,蕭博瑞和蕭柏山在前麵,蕭何,蕭鵬和蕭捷跟在兩位的身後。


    剩下的蕭家女眷則是在這五人身後戴著孝,雨水打臉,分不清是雨痕還是淚痕。


    禮官將幡兒遞給了蕭博瑞,這位現任工部尚書顯得十分的滄桑。


    他的鬢角,幾縷白發在雨中被打濕,隻見他高高的舉起了幡兒,哀樂響起,一片慟哭。


    “邊關不定,將士不歸。”


    “金戈鐵馬,揚我國威。”


    “熱血埋沙,忠勇剛烈。”


    “死而不已,鞠躬盡瘁。”


    哀歌響起,所有人念出了悼詞,這送殯的隊伍,在雨中流淌成了一條朦朧的小溪。


    打著燈籠,掛著白花,隨著那杆高高的幡兒,走過雲京的街道。


    蕭家送殯的隊伍漸行漸遠,隨後,是羅大學士送殯的隊伍。


    給羅大學士打幡兒的人,是他收養的孤兒學生,而給他送殯的人,也是學生居多。


    相比於包尚書,羅大學士顯得更加有些淒涼,一生奉獻,未曾娶妻。


    忠義一生,行善一生,最後有人惦念,也是個好事兒。


    在羅大學士後麵,就到了包青雲包大人。


    楊銘走上前去,握住了包夫人的手。


    包夫人和楊銘對視,能夠看出,這位老夫人眼中流淌出感激。


    “謝謝……”


    她說道,想要衝著楊銘行禮,被楊銘拉住了。


    “您與包大人與我有恩,這是我理所應當的。”


    說罷,他便直接走到禮官身旁,接過了包大人的幡兒。


    扛著幡兒,楊銘走在路上,在李瀚的指引下,向著城外的陵園走去。


    雨點打濕了楊銘的臉,思緒迴蕩在他的眼瞼之中。


    化成瓢潑,化成記憶,化成思念。


    不成想,他也會思念別人。


    思念左公,思念包大人,思念每一個離去的人。


    有些時候,人的離去就是這麽匆忙又突然。


    甚至,沒有好好地,說一聲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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