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溪看著跪在身邊的母親,和父親差不多的年齡,而她不遠處的男子,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的痕跡過於溫柔。他正值壯年,官途順暢,妻妾成群子女皆有。而她的母親,鬢間已有了白發,長期的宅鬥和失望壓垮了她的精神也熬壞了她的身子。她撐著病弱的身軀,敲響冤鼓,不惜成為京城的談資,隻是為了她。她母親真正的目的不是和離,而是為了帶她走,給她一個自由的無拘束的新的身份。


    “許溪乃是我許家長女,你如此行事恐過分了!”許尚書捏緊拳頭,他望著那名女子,心中翻湧些許說不出的情緒,是憤怒?是失望?是震驚?


    這些年,唐柔在後宅安靜地過活著,從不爭寵,從不討好。最初的相愛到成婚,最終卻走到如此地步,許承詢想不清楚究竟是哪兒出了錯。是在唐柔誕下女兒後,身子受損遲遲未能再有孩子,母親日日歎氣抱怨時開始嗎?是在娶了第一個姬妾後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迎進家門開始嗎?可是那時候,他明明告訴過唐柔,這些人都是大臣皇貴送來的,不能不收啊。或者是在妾氏誕下第一個兒子,第二個女兒……


    許承詢想不清楚,但是有一點他知道,一切終究迴不去了。無論在最初時是多麽的郎情妾意兩心相印,循著本心成婚,再到唐柔為他誕下第一個孩子,許溪。那時許溪半夜咳嗽一聲,許承詢都心疼地睡不著覺,直把女兒抱起來輕聲拍喝。而再到如今,他和許溪之間幾乎有十年沒好好相處過了,一轉眼,女兒竟已經長到了他的肩膀處了。


    “元大人,許家還有五個孩子,對於許大人而言,即便是我帶走許溪,許家也絕不會斷後。但是我此生僅有許溪一個孩子,唐家到我這一輩,兄長殞命,而唐家的後僅有許溪了。先祖更賜有聖旨,於情於理,民婦的這個請求都不算過分,還望大人為民婦做主。”


    唐柔說到這兒,又磕了下去。


    元稹望著下方的婦人,皺了皺眉,這案子倒是讓他不好做人了。有先祖聖旨在,哪怕是陛下也必須得守,何況是他一個小小承天府的知府。而且唐柔說的也沒錯,於情於理,許溪的確算是唐家的最後一脈了。可是,唐家已經沒落了,而現在的許承詢官拜尚書,在之前的太子與三皇子的奪嫡之爭中,許承詢一直是堅定的太子黨,如今官路更是平步青雲,日後恐非當下所能比擬。


    可是……


    “許溪,這案子事關你的親身父母,更事關你今後的去向。本官問你,對於你母親的請求,你可有疑義?”唐柔要和離之事,元稹的確沒有立場去駁迴,但是許溪是否要跟著她走,這事,倒是應當問下當事人的意見。


    元稹望著下方站著的小姑娘,她的臉倒是和許尚書有六分像。他自是聽說過許溪,許家有名無實的大小姐。年紀尚輕的小姑娘,本該在家中當好好的千金小姐,幼時卻被家人送至千裏之外的學堂入學。等到她再次迴京城,京城早忘記她的名字。京城貴女自是有圈子,而她雖是沈家大小姐,論名望和待遇卻還比不上妾氏所生的女兒。又如何算得上京城貴女,而這也意味著她無法被許一門好親事。直至,她考上了太學。那年太學僅有兩名女子入學,便是她和沈恩來。自此,眾人才得知,她更是師承有轉世華佗之稱的醫家。


    許溪,這個名字才被京城所接納。


    “稟大人,民女隻願和母親在一起。”許溪沒看許承詢一眼,跪下,給元稹磕了個頭。


    事已至此,元稹也無法再多說什麽。許承詢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駭人,他望著許溪,沈恩來握緊拳頭,望著許承詢,確保如果許承詢動手,她能在第一時間衝上去擋住。也許顧忌到是在承天府,如此多的人在,許承詢隻是握緊了拳頭,卻沒有再做什麽。


    “許溪,你考慮清楚了?真要從許府出去?”許承詢還在掙紮。


    “我五歲就離開許府了。”許溪清淡的聲音響起,不帶著情緒,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而這一句話卻讓許承詢僵在原地,無法再開口。


    “既是先祖禦令,本官宣判,許溪和唐柔自此從許氏族譜上劃離。眾人可有異意?”元稹有些疲倦地往後一靠,問向三人。


    “沒有異意,多謝大人。”許溪和唐柔對著元稹再次拜首,許承詢沒有說話。


    就在許溪扶起唐柔經過許承詢時,許承詢終究還是將她們二人叫住。


    “我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唐柔,你難道真的以為你帶著溪兒出去便能如願?那是陛下,若是賜婚聖旨真的下來了,誰能忤逆?”


    “溪兒已經許配了人家。”唐柔淡淡開口。


    許承詢愣在了原地,半晌才似乎自嘲般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婚姻大事,父母之言。許溪一旦從許家出去,那麽能決定定親的便隻有唐柔了。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誰願意迎娶許溪?而許承詢沒能得到答案,許溪已經扶著唐柔走遠了。許承詢望著她們的背影,覺得胸中有些酸澀。


    許溪右手扶著母親,左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隻能沉默著,用盡力氣去握緊母親的手。但是有一件事,她卻不能不問。


    “娘親,你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


    唐柔沒有答複她,她靜默了一會兒,歎口氣,停下了腳步望向許溪。


    “嗯。溪兒,娘給你定了門親事。”


    “娘,為什麽?因為和親?”


    “你想嫁去韓國嗎?娘告訴過你,就算是你告訴了陛下,你在入太學之日便已經決定終身不嫁,陛下也不會放過你。比起你而言,穩定和韓國的關係更為重要。可是如若你訂了親,此事便不一樣了。你訂了親,哪怕是陛下也不能下旨將你嫁與他人。”


    “我知道,可是娘親,誰願意呢?哪怕如今答應了,往後在陛下的威迫下,誰又不會反悔呢?這件事,無解——”


    “陳振民。”唐柔打斷許溪的話,拋出三個字。


    許溪愣了愣,而這時,六班眾人也跟在她的身後,包括陳振民。


    許溪轉身,和陳振民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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