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立冬了。”南懷瑾突然放下筷子沒由來地這麽一句。


    沈恩來沒有停下,刨了一口飯,是啊,立冬,又到初九了,她的兄長也是那年那日從此於這世間消散。


    沈恩來把飯菜端迴水槽洗淨,夜色已經變得灰蒙蒙一片。沈恩來抬頭望著高掛在頭頂的一輪彎月,卻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她站在原地,靜默了片刻,隨即抬腳朝著梅苑走去,那也是關押範若慈的地方。


    她還沒單獨來見過這名女子,美在尋常人家有時往往是禍水,而在富貴人家也不見得就是錦上添花。兄長告誡過她,世間萬物皆有兩麵,美在帶來好處的同時,也不要忘記隱藏在平靜背後的洶湧。


    “誰?”關押的士兵將沈恩來攔在苑外。


    “太學一級學子沈恩來。”沈恩來附身作揖同時將才得到的通行證呈上,陛下接見後的指令一下,沈恩來便同時獲得了可以獨自審問的資格。確認無誤後,得以放行。


    沈恩來就著月色踱步來到關押房門前。“咚咚——”輕叩房門,沈恩來在門前等待片刻這才推門而入。


    房間被改良成了臨時審訊處,也許是因為有溫行簡的照顧,範若慈的處境並沒有沈恩來想象中的艱苦。房內雖然擺放著有刑具,但是卻沒有血跡,大體上都算幹淨。甚至有單獨的貴妃椅供範若慈休息。沈恩來一進屋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範若慈坐在椅子上,腿上搭了塊毯子。沈恩來低頭看看自己,因為清洗碗筷沾了一身的水漬,亂糟糟的頭發,敢情她倒像是嫌犯。當真是不能兩相對比,失策失策。


    範若慈的眼神一直望向沈恩來的身後,然而隔了老久,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她這下雖是疑惑但算是反應過來,這麽晚來的隻有沈恩來一個人。她把目光落迴沈恩來的身上,太學學子裝扮,是個姑娘,難得。看著傻裏傻氣的,若是走錯地方了,門口有守衛她也進不來,那她,出現在這裏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小姑娘衝她咧嘴笑了笑,接著將手伸進懷中,嗯?


    然後,範若慈看著沈恩來從懷裏掏出一瓶酒來。


    “人說,酒後吐真言,我這審訊工作也不容易,你把酒喝了,該說說該認認啊。”沈恩來邊說邊把酒放在審訊桌上,又從衣袖裏摸出兩個酒杯。在桌上工整擺好,齊活兒。


    沈恩來這麽一弄,倒是讓範若慈愣在了當下。這,哪兒竄出來的小姑娘?


    “範若慈,範辰的孫女,京城曾經出了名的才女。太子溫行簡的婚配,然而一朝變故,家破人亡。”沈恩來說完這段話,倒是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就喝了下去。


    範若慈看了眼空著的酒杯,再看眼麵色帶著點酡紅的沈恩來,一杯就這樣,到底是誰問誰?這人不會睡在她這兒吧?範若慈此刻才覺得頭有些疼。


    “你是?”範若慈對沈恩來有點印象,或許恍過她的臉,但是她也記不太清了。


    “太學一級六班班主,沈恩來。”


    沈恩來…範若慈有點印象,這個開學大典上就聲名遠播的小姑娘。


    “你到底想幹什麽?”範若慈看著沈恩來斟滿放在麵前的那杯酒,抬眸望去。


    “我說了啊,查案。”沈恩來趴在審訊桌上,衝範若慈挑了挑眉。繼續開口:“無論如何,太子一定會保你。他也一定保得住你,否則你現在不會好好坐在這裏,在查出你是餘孽之後,陛下完全可以將你丟入密局甚至是直接問斬。而你坐在這,你覺得說明了什麽?”沈恩來將話語拋迴給到範若慈。


    “……”沉默,範若慈沒有迴應,隻是望著沈恩來。


    “咱倆做個交易。”沈恩來收起了笑臉,學著範若慈的樣子,坐得端正筆直。


    “你和溫行簡之間曾經經曆過什麽,現在又留下什麽,我不清楚,我也沒有窺探別人感情的癖好。但是,待在太學,和溫行簡形同陌路,這是你的選擇吧。看得出來,溫行簡對你還留有感情,並且這份情義不淺。你對他呢?是曾經有過,還是現在依舊存在,隻是血海深仇梗在麵前,你跨不開。”


    “說夠了嗎?你到底想做什麽?”


    “陛下不會對溫行簡下死手,但是這件事,我也不能讓溫行簡全身而退。而你,你不會眼睜睜送溫行簡去死,但是,長久的糾葛到這兒該有個了斷了。你幫我舉證溫行簡,我幫你,和溫行簡一刀兩斷。”


    “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不是三皇子的人,之前的顧楚升一案你應當清楚。所以我也沒有必須讓太子死。我的目的隻是想入密局。這個案子,三皇子一定會派人滲進來。到那時,不管你的供詞如何,都會往將太子永墜閻羅的方向去蔓延。與其這樣,你還不如和我合作。雙贏,不好嗎?”


    範若慈沒有答應也沒有直接拒絕,沈恩來知道,這麽幾句話不可能就讓範若慈完全相信自己。她需要等,她已經傳遞給了範若慈這個訊息,而之後,無論是溫行興,還是其他太子的人,都會收到這個訊息,自然會做出選擇。她倒是不怕。


    從審訊室出來,沈恩來已經喝了好幾杯酒了,雖不至於醉,整個人還是有些飄飄忽忽,真正醉的不是人,是心。沈恩來將手中沒喝完帶走的酒壺高舉,朝著月亮輕輕一碰。


    “幹杯!向所有曾經在我生命中生活過的人告別,祝願你我在互相看不見的世界裏,蓬蓽生輝。幹杯!”沈恩來呢喃出聲,又喝下一杯。


    一個身影慢慢踱步搖向六班學堂的方向,夜色稀疏,點點光亮打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嘴裏似乎哼著小調,隨著風飄散在夜空之中。


    “月兒明,風兒輕,你可曾來過我的夢裏,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知道我睡的輕……”


    都說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卻不知道,真正的傷口從未痊愈。思念並非會過去,隻是在日複一日的消磨中被遮掩住了而已,但是在每個夜晚,每個時刻,卻又都會不經意間敲擊心髒,因為有些人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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