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三年的冤鼓驟然被敲響,府衙一瞬還以為出現了幻聽,然而沉悶的鼓聲綿延不絕,府衙這才醒悟,當真是有人在擊鼓鳴冤。


    衙役驟然衝出,而此刻正在擊鼓的竟是一名少女,這名少女的身側還立著另一粉衫少女。若非這粉衫少女手中高舉著一橫條,白紙上的黑字清晰明顯:狀告顧楚生。府衙還以為這兩個小姑娘是走錯了地方,誤擊了鼓。


    冤鼓四周漸漸聚集起的百姓漸漸增多,而那橫條上的,顧楚生,三個大字,也慢慢變成人們口中的交談對象。


    承天府知府,元稹,看著停下擊鼓向他行禮的小姑娘。


    “場下何人?爾等擊鼓可是有冤要伸?”


    “民女太學一級六班學子,沈恩來,這位是南懷雲。我們今日擊鼓,是為鳴冤。民女要狀告大理寺卿之子,顧楚***汙女子未遂。”


    沈恩來的話一落下,人群一片嘩然。這些天在京城下流傳的各個故事版本在此刻有了驗證。


    “沈姑娘,你可知敲響此鼓,在伸冤之前還需要承受的代價嗎?”


    “恩來自知,鼓是我所敲,但是南姑娘也是和我一同狀告之人,若是她也需要受此竹杖鞭笞,還望皆由我一人承下。”


    “沈姐姐——”


    “暖暖,站到邊上去。聽話!”


    ——


    “沈恩來去承天府敲響冤鼓了!”


    今日的太學嘈雜喧鬧,不管是一級亦或是三級,每個人的嘴裏都不可避免出現一個名字:沈恩來。等到南懷瑾他們趕到承天府門口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沈恩來跪在府門前,後背已經遍布血痕,她垂落在兩側的手握緊拳頭,側臉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根線,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整個現場一片寂靜,甚至是圍在四周的百姓也停止了交談,隻是望著沈恩來還有落在她背上的竹鞭。


    ‘啪啪——’竹鞭作響的聲音充斥在每個趕來的六班學子的耳邊。


    溫行興見狀踏腳正要上前,一隻手拉住了他,擋下了他的步伐。南懷瑾衝著溫行興搖了搖頭,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沈恩來,用這樣一種決絕而又凜冽的姿態,一旦溫行興上前阻止了沈恩來按照規矩受的鞭笞,那麽沈恩來在一開始站的正義方就會被削減可信度。


    他望了眼站在一邊的南懷雲,眼裏含著淚,但是沒有掉下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妹妹也開始讓他驚詫了,甚至有了擊鼓鳴冤的勇氣。也許沈恩來說得沒錯。


    二十下鞭笞受完,元稹看著麵前臉色蒼白,額頭布滿汗水的小姑娘。整整二十下,竟是真的一聲也沒吭,這個小姑娘倒是讓他頗有些意外。冤鼓擺放至今,多的是人敲擊,但是撐過這二十下鞭笞之法的人卻並不多,多的是壯漢在受了一半的鞭笞之後,大喊著不告而終。而這個沈家小姑娘的心性之堅韌實非常人所能企及也,而他更想知道,這其中的冤屈究竟有何曲折才讓這個小姑娘如此堅忍走到這一步。


    “準備升堂。”沈恩來既然受過了這鞭笞之刑那麽這個案子,承天府便應下了。


    元稹話音一落,南懷雲趕緊上前去將沈恩來扶起,小心翼翼生怕扯到了她的傷口。沈恩來衝著南懷雲扯了個笑,背後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腦袋有些暈眩,腳下有些漂浮。這鞭笞果真不是鬧著玩兒的,沈恩來在心底歎了口氣。而目光掃過,在人群中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除了六班眾人,還有李昀恆,白羨啟,甚至是趙飛燕。這下倒是熱鬧。


    進入公堂,因為受了鞭笞,沈恩來被允許躺在竹墊上,而身側便是跪著的南懷雲。


    “把你們的冤屈稱述上來。”元稹坐在公堂之上,對著下方的沈恩來開口。而承天府公堂的大門敞開著,這也是傳統之一,承天府接下的冤鼓案,都必須要打開公堂,以示公正。因為但凡敲響了冤鼓的案子,都可能有權貴涉入其中,開堂曝公無疑是最好的監督。


    “民女所要狀告之人乃是太學三級一班,大理寺卿之子,顧楚生。就在十六日晚,顧楚生於太學鬆柏路徑處,傷害了我和南懷雲,南姑娘。”


    “可有證據?”


    “民女有人證,還有那晚,爭鬥過程中,懷雲曾用木棍敲擊顧楚生的後腦,他的後腦應該還留有傷痕。而那根木棍,被民女收在太學宿舍內,棍上留有顧楚生的血跡。”


    “陸離,你去取迴物證。李昭,你去傳召顧楚生。”元稹吩咐布置好一切後再次將目光放迴到沈恩來身上。


    “你所說證人,是誰?”


    “太學一級二班,許溪姑娘便是我的人證。”


    元稹點頭,揮手正欲開口吩咐人去帶人證,卻隻聽得人群中傳來一聲清脆女聲。


    “太學一級二班,許溪在此。”


    在得知沈恩來敲冤鼓的時候,許溪就趕到了承天府門前,她同樣看到了一同趕到的六班和二班同學,但她一個人慣了,便沒有過去跟他們站在一塊。


    而她這時突然的出現,倒是讓在場的眾人有些驚詫。


    元稹:“沈恩來,人證已經到了,你繼續說。”


    沈恩來聽後掙紮著要坐起來,南懷雲見狀忙上去扶住,沈恩來拍拍她的手,示意不用。喘口氣倒是坐了起來。


    她和許溪對視一眼,在許溪眼中她看見了疑惑。這是自然,沈恩來忘了跟許溪說人證這一件事,突然被提及,換做是誰隻怕都存有疑慮。


    “許姑娘,我知道你此刻也十分疑惑,無妨,我問,你答,可好?”


    許溪聽完點點頭。


    “十六日晚,趙飛燕拿來的西域美酒可是經你手檢驗?”


    “是我,而且那酒就本身來說並無問題,但是當酒裏的紫荊花和靈異香混合,則會產生軟骨散的功效,使人疲軟無力。而沈恩來第二日在太學鬆柏路徑處,發現了燒盡的靈異香。”


    “大人,那晚,顧楚生就埋伏在小徑邊,等待民女藥效發作。幸而被出來尋我的南懷雲撞見,救下了我,可是卻沒能料到,顧楚生畜生不如,竟然還妄圖對南懷雲動手,而後被趕來的我的同班同窗救下。才阻止了惡事發生。”


    沈恩來說完,對著元稹一拜,“還請大人為民女主持公道!”


    元稹衝著沈恩來點頭,轉而將臉轉向一旁,詢問起身邊的師爺。


    “顧楚生怎麽還沒帶到?”


    元稹的話音剛落,顧楚生的身影便出現在承天府門前,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大理寺卿,三皇子溫行仁,和沈烈。


    看見沈烈的一瞬間,沈恩來隻覺得胸腔似乎被重重打了一拳。沈恩來的耳邊迴響起,蹴鞠決賽後,來看望沈恩來的沈烈的‘關切’。


    “沈恩來,認清楚你現在的身份,你現在姓沈。你的行為已經給殿下帶來了麻煩,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皆是殿下仁厚,記掛你兄長為他所做,但這並不是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越線的仰仗。讓殿下無法忘懷的是你的兄長,並非你,而你的兄長已經死了。你若是再這樣試探我的底線,那別怪我不顧及你兄長留下的情麵,任何可能危及到殿下的人或事,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鏟除掉。”


    沈烈的話沈恩來絲毫不懷疑,從她知道沈烈是前朝太子遺孤安插在三皇子黨內的眼線,他放任沈清河討好巴結三皇子,甚至有意一直將沈清河往這方向去培養,以換取三皇子的信任時,她就知道,這樣一個願意犧牲自己的骨肉,犧牲整個家族前途的人,他對他口中‘殿下’的忠心絲毫不值得懷疑,甚至讓人可怖,因為他的確能夠犧牲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隻為保全殿下,那麽沈恩來於他而言,自然不值一提。所以,現在出現在此地的沈烈,沈恩來並不覺得他是因為擔心自己而來。她怕,一如蹴鞠決賽當日,沈烈是破壞整個計劃的禍頭。


    “草民顧楚生拜見大人。”顧楚生作揖,理解周到,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顧楚生,今接到狀告,你——”


    元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楚生出聲打斷:“大人,小民今日也帶來了人證,案件真相究竟如何,還請大人聽過之後再行判斷。”


    元稹皺了皺眉,但是還是揮了揮手,示意傳喚人證。而顧楚生方的證人便是,沈烈。


    “還望元大人海涵,此事純粹是我教女無方。唉,家門不幸啊。”


    沈烈剛一開口,沈恩來就有種想要撲上去關住他嘴的衝動。這丫真是來砸場子的,沈恩來隻覺得背上的傷口因為氣憤又開始火辣辣疼痛了起來。


    “沈大人此話何意?”


    “顧楚生世侄和我家恩來,是情投意合,隻是恩來入了太學,按照規定,無法自選婚事,否則,他二人也怕是要成婚的。”


    ‘放屁!’沈恩來一股氣哽在胸膛處,就差破口大罵。


    沈烈此話當真是無恥到了極點,但是,效果卻是驚人的。人群又恢複了躁動,落在沈恩來身上的目光帶著指點和輕視。百姓永遠是這樣,左右搖擺,人雲亦雲。更多的時候,甚至常常會用帶有惡毒的目光去審視和看待。而這恰恰來自同性。


    南懷瑾望著沈恩來的側臉,小姑娘原本受了傷白皙的臉也許是出於憤怒,此刻漲的通紅,後背抑製不住地起伏,導致後背印出的紅色似乎更加明豔。南懷瑾不由得想到那個在輪椅上永遠帶著溫和淺笑的男子,若是他還在,沈恩來又怎麽被逼到如此境地。


    可是,曲終人散,席總要分,有些路也總得一個人走,長大這兩個字的背後,是獨自需要走過的長長的路。


    “那沈大人所言——”元稹皺了皺眉,其實沈烈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他看了一眼沈恩來,小姑娘如此倔強,此事他能猜到不是自願。但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烈的話已至此,沈恩來已經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而她的名聲也算是徹底毀了。元稹突然有些同情麵前的少女,一生清白,一世幸福,終究敵不過權勢,終究要被葬送。


    “小女所告完全是女兒家的賭氣,還望元大人不必再查下去。”沈烈終於說破。


    “此事並非如此!”沈恩來猛然出聲。


    “你給我閉嘴!”沈烈大吼。


    二人對視,彼此眼中都是火光。而對於顧楚生而言,一旦沈恩來這邊不再構成威脅,南懷雲不過一個太學廚娘,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沈恩來雙拳緊握,難道又這樣無疾而終嗎?絕無可能!


    “大人,沈姐姐和民女並非自願,還望大人主持公道!”


    南懷雲驟然出聲,隨即重重磕了個頭,清脆的響聲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在了沈恩來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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