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有個傳統,在開學典禮上,將會有老生作範發言,同樣的,在這一環節中,新生也都有一個展示的可能。太學強調的是無尊貴卑賤身份之別,隻有學子太傅,同窗師生之情誼。


    而對於少年誌氣,強調不壓不迫。能進到太學的都是大魯各地最優異的少年少女,於他們而言,自有一番傲氣在心中,開學典禮首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審視自身。


    年少成名福兮禍兮,少年心事當拿雲,卻也需明了雲巔之上還有蒼擎。


    沈恩來的出聲就像是平靜湖麵上投下的石子,瞬間蕩起層層漣漪。她的鋒芒毫不遮掩,就這樣直接而又強烈地閃現,而又終將劃破誰人的眼。


    沈恩來走到最前方,對著約莫四五十歲左右最前方的太傅彎腰行禮。


    “學生乃太學一級六班,沈恩來。”


    沈恩來的話音一落,整個訓練場瞬間就像是沸騰的水嘩啦冒開。


    “她這是想要作甚?”


    “竟是個女子…還是個好看的…咱班怎麽沒有啊…”


    “別想了,太學女學子不可自選婚嫁你給忘啦?”


    “沈恩來…是沈家才迎迴來的那個姑娘?”


    “你說的是兵部侍郎沈家?”


    關於沈恩來的討論,好奇接踵而來。不管是發生了什麽事,或者是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事,沈恩來已經無可避免地成為了太學近幾年來最引人關注的女學子。


    南懷瑾看著台上的女子,十四五歲的年紀,臉上還有些許的嬰兒肥沒有褪去。但是身子骨卻是瘦弱,紫青色的長衫更襯得她整個人纖細,不過這種細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嬌弱。她挺直的背脊,搭在尾椎骨處握緊的拳頭,都在傳遞給南懷瑾,她還是顧家後院裏那一聲不吭的小姑娘。


    他清楚,沈恩來更清楚,此刻站出來意味著什麽。將自己曝光在整個太學之下,也許她可以傳達出自己的意願,但是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不得不麵對的危機。


    從她進學堂,說出要當班主的那一刻,南懷瑾就知道,沈恩來要的遠不止太學一級六班第一這麽簡單,她要的,是整個太學甚至是朝堂。


    “可是有何想說的嗎?”在最前方,那名五十來歲,兩鬢都有些花白的先生望向沈恩來開口。他的臉上沒有輕視、惱怒,隻有平靜和詢問。


    沈恩來彎腰衝著他再次行了禮,這才開口。


    “學生想要問個問題,學院門前碑上所刻文字可仍有效?”


    “自然有效!此乃我太學立院之本!”沈恩來有種錯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位先生混沌的眼中似乎迸發出了一絲光亮。


    “既然如此,那學生鬥膽請問三級一班,顧楚升,顧少爺。您說我們一級六班為倒數第一班,還用貧民來稱唿我的同窗好友,我需要你就此事道歉。”


    沈恩來這話比她站出來時說出的那一個字引起的風暴更大,就那瞬間,訓練場上響起無數吸氣的聲音,接著不再壓抑的聲音浪潮一波又一波襲來。


    “現在一級的新生都這麽狂妄的嗎?”


    “顧楚升給小姑娘瞧瞧厲害。”


    “鬥文還是鬥武啊?”


    看熱鬧的永遠不嫌事兒大,更不用說還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少年。


    “安靜!”士兵連吼了數遍,訓練場的躁動才稍微減輕一點。


    “院長。”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楚升站了出來,朝著沈恩來身側那位先生行禮。沈恩來這才反應過來,這原來就是太學院長:張之洞。不過沈恩來此時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到了顧楚升的身上。


    “那就鬥文吧,鬥武的話我怕旁人說我欺負顧少爺。”


    沈恩來沒給顧楚升開口的機會,她知道顧楚升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也就詩文上稍微有點見解。她要做的就是贏,而且贏得堂堂正正,贏得顧楚升從此見她都抬不起頭。


    顧楚升看著對麵的女子,他很明顯感覺到敵意,如果真的隻是那一句話,應不至於。他的確不知道,他和沈恩來之間究竟結過什麽仇怨。不過沈恩來的話倒是順了他的心意,他對自己的武藝還是有一個很清醒的認識。即使沈恩來不說,他也會把選擇導向鬥文。


    張之洞看著麵前的少年少女,這樣的場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太學裏了。自從新帝登基,太學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期望。更像是濃縮的朝堂,因著三皇子和太子之間的皇位爭端,太學之間也自然分為太子黨與三皇子黨,甚至連教員先生也牽涉黨爭。溫始皇留下的大魯淨土終於還是被這權勢所顛覆。太學內部分隔,然而卻沒有動過大的幹戈,張之洞有些猶豫,沈恩來和顧楚升之間到底是黨爭還是真如沈恩來所說隻求一個公道?


    若真是黨爭,那一旦有了這個開端,後續隻怕風雲翻湧。可是,顧楚升乃三皇子一黨,而沈家一直都是效忠三皇子,沈恩來應該也是三皇子一黨。那她今日的出聲,立場是單僅個人,還是沈烈的授意?沈家難道倒戈太子了?如果不是,那沈恩來的身份和立場又是什麽?


    不僅僅是張之洞捉摸不透,在場許多人也懷有一樣的猜測。黨爭已經徹底滲透進了大魯朝堂,此事選擇關乎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偏好,還涉及整個家族的存亡興衰,每個大魯官員都輸不起。


    “沈恩來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吧?”溫行興雖然來得晚,但是他記得太子對他介紹過的班上每個人的身份。沈恩來應該是他三哥那隊的吧?


    “恩,兵部侍郎沈烈之女。”韓千金點點頭,他雖然不涉黨爭,但是他也並不是隻顧埋頭讀書的呆郎。戶部能夠保持中立本就不易。


    “有點意思...”溫行興望著最前方的沈恩來勾了嘴角。


    張之洞這邊還沒有開口,沈恩來率先走到顧楚升身側。


    “聽聞太學的開學典禮,在最初設有擂台賽。一人坐莊,現如今也沒有多餘的人,就我和顧少爺。那就我做莊,顧少爺先請,如此可行?”


    “好!”顧楚升爽朗接應。他要沈恩來在聽完自己的詩文後,主動認輸。


    局勢到了這一步,文鬥避無可避。張之洞歎口氣走到顧楚升和沈恩來的身前,望著台前方的少年少女們,陽光灑在他們的臉上,紅暈的光亮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今日即是開學,那就以‘誌氣’為題吧。你二人各作詩一首,由我和在場的各位太傅先生評比結果。”


    在現場的少年少女們都是自幼入私塾上學堂,詩詞的好壞也完全能夠辨賞出來。張之洞的話不過是等到結果出來,加重公正性罷了。


    “顧少爺,請!”沈恩來右手單福,衝著顧楚升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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