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爆炸發生,到空間破洞消失,再到羅鬆溪讀信,前麵不過幾分鍾的時間。


    而羅鬆溪的表情,從愉悅,到輕鬆,到沉重,再到茫然不知所措,一變再變。


    終於他一把收起了信,臉色重迴嚴肅而平靜。


    “全體返航,目標西星州,繼續嚴防黑暗生物的進攻,一定要守住最後的安全營!”


    他的精神世界裏,仿佛被切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理性的世界裏,他需要仔細籌劃接下去對黑暗生物的防禦。戰爭還沒有結束,接下去還有更加艱苦的仗要打。


    但在感性的世界裏,一遍又一遍地反複播放著一段他並不曾見過的影像:飛艇險之又險地避過黑暗生物的攔截,一頭俯衝下噴著強烈氣流的位麵推進器。氣流幾乎將飛艇吹飛,但是堅毅的少女,最終對著位麵推進器投下九枚奇形的炸彈。


    劇烈的白光迅速將地麵淹沒。


    這片白光最後一直將半座矮人大陸炸成廢墟,那艘正對著白光的飛艇,當然首當其衝地被白光吞沒,蕩然無存。


    蕩然無存。


    ……


    ……


    “我要讓你們全部蕩然無存!”


    然而就在飛艇剛剛完成轉向,準備開始加速的時候,一股無聲的精神力波動,卻像滾滾悶雷一般,迴蕩在每個人的腦海裏。


    一隻巨大的,由沙塵絞卷而成的手臂,豁地撕開一片空間,然後從空間破洞中伸了出來,一把抓向飛艇。


    在場實力最高的安東尼達斯和弗洛普,立刻在第一時間聯手撐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結界。


    而反應最快的羅鬆溪,則一刀割斷了艇體與飛艇連接的繩索。


    號稱地麵世界防禦第一的水火結界,看似擋住了那條煙塵手臂,但是那條煙塵手臂的手掌按在結界上,手指非常擬人化地扣了扣。


    一條煙塵從手掌上,如箭似地倏地穿過了結界,如同一根豎起的中指,直擊飛艇所在的位置。


    所幸飛艇的吊艙已經離開了艇體,剛剛疾速下墜了一段距離,那道煙塵僅僅纏繞住了艇體,“啪”地一聲絞裂了所有的氣囊。


    這就是空間法則的威力。


    煙塵的手指一扣一伸,一小道煙塵直接從水火結界防禦的這片區域跳過,完全無視了這堅不可摧的防禦,直擊被結界保護的飛艇。


    安東尼達斯和弗洛普撤開結界,飛艇向下方的聖山飛墜而去,而那條煙塵手臂,反轉過來,對著那個空間破洞用力一撕。


    仿佛一塊玻璃被敲碎的質感,又仿佛一張無數張紙被一層層撕開的散亂,原本的空間破洞,被撕出一道綿長的裂口,那裂口的裂紋,既給人薄到極致的不真實感,又給人無比深邃之無盡感。


    一個巨大的人形生物,從這道空間裂口中跨出,那同樣是由無數煙塵絞卷起來的人形——深淵祭司團首席大祭司弗圖洛圖的本體,正是出身於“塵魔”一族。


    這由煙塵絞卷而成的人形生物,在空中矗立,足足百米多高,麵目卻是栩栩如生的蘇富比的麵目,就連身高比例,也是典型的矮人體型。


    如此龐然的矮人,羅鬆溪倒不是沒有見過,前一位是在聖山上因為實在太寂寞每年長高一厘米的矮人先祖加雷斯。不過加雷斯是虛影,如今的弗圖洛圖,才真正如同一座移動的山丘。


    這個時候飛艇已經快要墜落到地麵,飛艇上的半神法師施展出輕羽術,將飛艇穩在聖山之巔。而空中的弗圖洛圖,同樣也動了。


    弗圖洛圖從空中也直墜下來,一腳往著剛剛被穩住的飛艇踩去。


    安東尼達斯和弗洛普再以水火結界相迎,可弗圖洛圖一腳踏在結界之上,腳掌卻再次出現在了結界裏麵,以無可阻攔之勢,朝著飛艇一腳踩下。


    飛艇上的羅鬆溪能夠看得出來,在空間法則的助力下,弗圖洛圖的攻擊擋無可擋,隻是瞬間在空間中跳躍,他躍遷過來的攻擊,已經不是很強。先前是一根細長的手指,這次腳掌在踏入結界之後,煙塵變得稀薄了很多。


    縱是如此,飛艇上的半神強者自保應該沒有問題,但飛艇還有許多神階以下的人,包括各種族的領袖,還有老得已經麵目全非的老約翰,看到大爆炸後居然醉倒了的駱晴明,以及,維羅妮卡。


    羅鬆溪麵色肅穆,自從黑潮以來,他已經經曆過太多太多的悲劇。他本想以一個最悲壯的終局,來結束這他已經越來越無法忍受的一切,但既然這個終局沒有實現,那麽他就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出悲劇的誕生。


    他反握破法,從飛艇上一越而起,另一隻手上,光年已經脫手而出。


    腳掌上的煙塵發生了一陣微小的波動,似是對著羅鬆溪一聲輕輕的嗤笑。


    真神境界的黑暗生物,意識已經能遍布身軀的每一個角落,所以其實弗圖洛圖,可以分出身軀的任何一個部分,作為自己的分身。


    之前因為打開六芒星法陣、操縱位麵推進器不易,他將身體將近一半的力量,分給了在北海州主持位麵推進器發動的一具分身。如今,位麵推進器停止運轉,被紐卡利爾炸彈炸毀的那座不可能再被修複,他索性抽迴了所有力量,合在一處,要將地麵生物聚集在一起的首腦們,全部聚殲在一起。


    羅鬆溪飛身撲來,正合他的心意。在所有地麵生物的首腦裏,他所最憤恨的,無疑就是羅鬆溪。


    腳掌裏卷起一個煙塵的漩渦,光年投入漩渦中,消失不見,原本可以操縱光年自由飛舞的羅鬆溪,感覺到光年徹底與自己失去了聯係。


    然後漩渦漸大,然後在羅鬆溪的視野裏,變成了一場占據他整個世界的無比熾熱的沙暴。


    這就是空間的力量,將羅鬆溪身邊的空間無限扭曲放大,然後讓沙塵充斥在這片空間裏,讓羅鬆溪逃無可逃!


    好在這時,背後一片被金光撬動的元素力量及時匯聚過來,撐住了這一片沙暴。


    安東尼達斯和弗洛普在維持水火結界,這是專精於土之道的洛奇,同樣用土元素的力量,與弗圖洛圖這個腳掌分身,搶奪這片沙暴的操縱權。


    而一個冰雪的世界,已經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彌漫在水火結界內的所有空間內。


    理查德·羅伯茨手執一麵軍旗,和帝國陸軍上將卡芙麗·洛佩茲手裏的一把細劍交疊在一起,在水火結界中,再展開了一個大範圍的極寒結界。


    弗圖洛圖哪怕是一具分身,也有操縱空間的能力,那麽兩名人類半神,就奮起全力,在水火結界中,用另一道無差別的結界鋪滿了所有的空間。


    而人類的最後一名半神,門特·西蒙,則在飛艇上雙手交疊,熾烈的溫度隨著他周身的空氣蔓延,保護住飛艇上神階以下的人,不被這道極寒結界所封凍。


    極寒結界中,那一隻腳掌,終於行動遲緩了起來。


    羅鬆溪的身上已經布滿冰霜,但他將全身的懲戒之力,都向著手裏的破法長刀灌注進去。


    那隻腳掌畢竟隻是擁有弗圖洛圖很小一部分力量的分身,對抗極寒結界的同時,終於失去了對那個沙塵漩渦的掌控。


    沙塵漩渦“噗”地一聲碎成滿天飛散的沙塵,然後立刻被極寒結界凍結在空中,一顆顆晶瑩剔透。


    就在這時,羅鬆溪用盡全力,揮出破法。


    那是一股暴躁的力量,那是一股代表混亂的力量。


    熵增之術!


    腳掌被一劈為二,然後混亂的力量順著斷口蔓延。終於兩半腳掌上的煙塵,再也凝結不住,如同那個沙塵漩渦一樣,滿天飛散。


    腳掌被劈散的那一刻,羅鬆溪感受到那飛散的煙塵之間,終於流露出了恚怒的情緒。


    而空中弗圖洛圖的本體,煙塵卷成的胡子根根飛揚,他掄起右拳,毫無花巧地砸下。


    拳頭並非砸在水火結界上,而是砸在水火結界上方薄薄一層的空間上。而在這一拳之下,空間開始扭曲破碎,變成一團翻卷不停的亂流。這些連形狀也無法被確切描述出來的空間碎片,以一種同樣無法被描述的力量,將整個水火結界絞成了碎片,然後吞沒進去。


    地麵之上防禦第一的水火結界,就這樣被拆解成了碎片,然後傳送向了不知名的空間之中。


    而弗圖洛圖另外一隻左手,已經一把朝著羅鬆溪抓來。


    如果進行價值判斷的話,在這個時候,無疑是一掌把飛艇拍爛來得更有價值。作為思維和意識與地麵生物完全不同的黑暗生物,“情緒”“感情”這些東西,都是模擬自地麵世界,用來學習他們思考方式的,本來完全不存在被此類東西影響了行為判斷的可能。


    但最為黑暗生物中最為睿智的深淵祭司團首席大祭司,如今卻被情緒所支配,非要一掌先將羅鬆溪捏爆不可!


    此時安東尼達斯和弗洛普還在因為結界被破而承受著力量的反噬,洛奇全副精力還在剛剛與弗圖洛圖的角力中沒有收迴,理查德和卡芙麗來不及撤迴手中的結界,門特仍要維持飛艇上的溫度騰不出手。


    而飛艇上其他非神階的法師和武者,更是連感知都跟不上外麵的戰鬥節奏,完全望塵莫及。


    已經沒有人能援助羅鬆溪。


    羅鬆溪已經激發了體內的暗影能量,在此之前,他的暗影步在逃生方麵,從來都是無往不利。


    但現在他的麵前,是一名能真正撬動空間法則力量的真神強者,他一個在空間法則上剛剛才算入道的傳奇武者,憑借的還是身上並不屬於自己的暗影能量,如何能夠得以逃脫?


    暗影空間如同被固化了一般,根本無法進入。


    而在此時,弗圖洛圖拍下的那隻手掌上,四根指頭一個空間跳躍,已經來到羅鬆溪身邊,四股煙塵,將他的四肢牢牢禁錮住。


    唯獨留下一根大拇指,朝著他狠狠捺下。


    還是力不從心啊。


    羅鬆溪默默歎道。


    他已經逃無可逃,連手腳都無法動彈。


    他唯獨剩下的,隻有不靠任何動作,但收效不可預估,發動完他自己卻完全喪失戰鬥能力的一招。


    正是因為收效不可控,用完自己卻再無任何餘力,這一招,羅鬆溪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用過了。


    然而此刻,他已無任何其他選擇。


    號稱是主神器遺留的智慧湧動之鏡,早些時候已經握在他手裏。


    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弗圖洛圖那山丘般的身軀,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的精神力,已經幾乎達到了拈花境的極限,但饒是如此,仍然被智慧湧動之鏡一吸而空。


    然而令他絕望的是,弗圖洛圖看上去,沒有受到任何一點點影響。


    而且,智慧湧動之鏡,在他的手心,碎成了一片殘渣。


    他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


    ……


    而在弗圖洛圖的視角中,他看到羅鬆溪在臨死之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有些好笑,有些不屑,大拇指狠狠捺下。


    然而這個時候,羅鬆溪憑空消失了。


    弗圖洛圖憤怒地發出一股精神波動:


    “你們膽敢違反規則,出手幹涉位麵上的紛爭?你們不怕受到規則的製裁嗎?”


    聖山金頂裏一開始迴以了一股有些訝異的精神波動,但旋即迴應道:


    “在聖山上救援位麵守護者,與規則沒有衝突。”


    弗圖洛圖哼了一聲,四根手指收迴,重新聚成手掌,朝著飛艇一把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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