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夢裏愛上一個人,你會怎麽樣?


    但那又不是夢,那已經宛若另一段人生。


    羅鬆溪大約能理解維羅妮卡的境地,才不到二十歲,就擁有了兩段彼此割裂的人生,一段是現實的人生,而另一段,卻是對她影響更深的虛幻人生。


    而這兩段人生的唯一連接點,就是羅鬆溪。


    與此同時,羅鬆溪也是陷她於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即使他不知道這一發通過智慧湧動之鏡發動的精神打擊,會對維羅妮卡造成這樣巨大的影響。


    但維羅妮卡非但不恨他,還對他情陷如斯。


    羅鬆溪知道,這絕不會是維羅妮卡編出來的故事,她的生命已經虛弱地如同風中的燭火,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境況下,去編這樣一個故事。


    況且這樣的故事,如非真實經曆過,甚至編都編不出來。


    這有可能是最荒唐的表白,但維羅妮卡為自己所做的種種,卻讓這成為了最震撼人心的表白。


    他用力握住與維羅妮卡握在一起的手。


    “不要,不要睡過去,維羅妮卡,你聽我說。”


    維羅妮卡強自撐開眼睛,有些迷迷糊糊地問羅鬆溪:“聽你說什麽?”


    “這是假的呀,維羅妮卡,這是假的呀。”


    維羅妮卡露出一個有些淒楚的笑——她其實一直在笑,自從看到羅鬆溪渡過了危險期,她就一直在笑。


    “假的又怎麽樣?夢是假的,但你是真的。與你渡過的三十年是假的,但我愛你,是真的。”


    “如果真的愛了,那還哪裏會管真假?”


    維羅妮卡說完,努力地從甲板上爬起來,爬到了羅鬆溪的懷裏,把頭靠在羅鬆溪的肩膀上。


    她的嘴裏輕輕哼唱著了一段,不知是哪位吟遊詩人留下的唱段:


    “過去讓它過去,來不及


    從頭喜歡你


    白雲纏繞著藍天


    如果不能夠永遠走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們


    懷念的勇氣,擁抱的權利


    好讓你明白


    我心動的痕跡……”


    聲音漸低,到最後宛若夢囈。


    羅鬆溪的心不可遏製地劇痛起來,他感覺有什麽無比珍貴的東西,正在從他手中逝去。


    他伸出左臂,一把攬住維羅妮卡的肩膀,對她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我。”


    “堅持下去,維羅妮卡,堅持下去。”


    “我答應你,等你好起來了……我會為你采摘鮮花,陪你聽嘹亮蟲鳴,為你釀美酒,堆雪人,你想要幹什麽,我就陪你幹什麽。”


    “我答應你,等你好起來了,或許,你那夢境,會不止是一個夢。”


    他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著什麽,他隻是對自己說,維羅妮卡如果要撐下去,就需要她自己有強大的求生意誌。而要激發她的求生意誌,他隻能這麽說,這麽做。


    果然,維羅妮卡抬起了頭,凝視著他,聲音仍然虛弱,但是眼睛裏有了光彩。


    “真的嗎?”她問他。


    “真的,”羅鬆溪用力道,“我怎麽會騙你?”


    木舟犁開深海的海水,在寂靜無聲的海裏留下一道道波瀾,沿著海床傳導開去,層層疊疊。木舟來時駛過的路,俱已經成為了過去,它隻是專注地,駛向一個不可預知的遠方。


    過去讓他過去,一路上,隻留下這層層疊疊的,心動的痕跡。


    ……


    ……


    羅鬆溪陪維羅妮卡說著話,給她講西星州,講塔爾塔鎮,講老約翰,講荒原上的那些馬匪,講兩百多斤的治安官兼獵馬人鮑勃。


    其實維羅妮卡對他真實的過去一無所知,但往往羅鬆溪隻要講出一件事情的開頭,維羅妮卡就能猜到,他會怎麽去做。她仿佛真的是對他知根知底的知己,以及愛人。


    維羅妮卡則給他講她夢境裏的人生,講他的陪伴,與他一起的種種經曆。


    羅鬆溪越聽越覺得熟悉,雖然是在夢裏,但那一個羅鬆溪,從性格脾性,到細節習慣,簡直就是他的翻版。不,完完全全就是同一個人。


    他們試圖將兩個不同的世界拚接起來,卻發現,根本不需要拚接,兩個世界相通的點,原來有這麽多。


    維羅妮卡的語氣,變得越來越輕快,臉上漸漸在恢複神采。右邊眼角往下靠近顴骨的位置,有一顆很別致的痣,此時也變得靈動了起來。


    到後來,她終於累了,便靠在羅鬆溪的胸口睡了過去。


    羅鬆溪能夠判斷出,這已經不是前麵那因為虛弱而失去意識的暈厥,而是她自主地要求一場甜美的消息。她的生命力依然處於枯竭的狀態,但一切,正在漸漸好轉。


    羅鬆溪的手輕輕搭在她的後背,他仍不敢放鬆,在監聽著她的心跳。心跳仍然有些微弱,但至少平穩,積極。


    他們就這樣相擁著躺在木舟的甲板上,在深深深深的海底,仿佛是經曆了一場大災變後,這個世界上幸存的最後兩個人。他們相擁著取暖,依偎著生存。


    ……


    ……


    然而這樣與世隔絕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維羅妮卡告訴羅鬆溪,“海神之艙”一次航行的極限,是十五天,過了十五天,這一層藍芒就會消失,然後等待漫長的冷卻時間。


    “那就在從蜥尾半島上岸吧,我們掉頭往西開,應該會在蜥尾半島的東麵上岸,那裏是巨魔的底盤,但是地廣人稀。反正空間盒裏的食物和水還足夠,我們繼續找個荒蕪人煙的地方,先恢複了行動能力再說。”羅鬆溪道。


    維羅妮卡順從地點了點頭。


    維羅妮卡有了求生的意誌,生命力在緩慢地恢複,但她身上的傷勢卻變得不容樂觀了起來。


    她不像羅鬆溪,羅鬆溪的武者階位,雖然隻有黃金階,但是渾身上下經過懲戒之力這些年來的千錘百煉,自愈能力強得驚人。


    雖然從軀幹到四肢,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但一旦獲得了足夠的生命力的支持,自愈係統開始啟動,一身的傷勢,就能順暢地開始恢複。


    他要受的罪,恰恰是因為有些斷骨恢複得太快,在他沒有處理的時候就長了一些起來,令他不得不將這些骨頭重新打斷,重新接好。


    還好還有一條左臂是完好的。


    另外就是身上的懲戒之力,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始終喚不起一絲。


    但他胸口的神紋沒有消失,就說明一身修為還在,他認為可能是體內傷勢過重,阻塞了懲戒之力的內生循環。


    但維羅妮卡遠沒有他這樣強健的身體,加上生命力流失過多,體內的自愈係統,似乎已經完全失靈。


    維羅妮卡的傷,除了意識受傷,無法再與元素溝通之外,主要就是在大山崩術中,被岩石砸在後背上的那一下。


    加上她在受傷之後,強行將羅鬆溪拖行了十幾公裏,導致傷上加傷,折斷的肋骨傷及了周圍的髒器。


    這幾天裏,雖然羅鬆溪為她重接了肋骨,但骨頭非但沒有生長愈合,內傷反而越來越重。


    從三天前起,維羅妮卡就開始持續高燒不退,好幾次意識又開始出現了迷糊。


    若不是羅鬆溪不停以傷好以後的期許鼓舞她,她可能已經撐不下去了。


    維羅妮卡的空間盒裏,也有不少傷藥,但怎奈羅鬆溪對提亞那位麵傳統的草藥學,幾乎是一竅不通。


    所以不用維羅妮卡說,他也想快些到陸地上,找一些能合自己用的藥。


    他無比盼望維羅妮卡能撐過這段最危險的時光,雖然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欠下了無數,對維羅妮卡傷好之後的承諾。


    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知道,他一定要她好起來,他已經像她不能失去他一樣,不能失去她了。


    好在,他的右手和雙腿,已經可以緩慢地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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