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用。


    他傷不了玄度哪怕一厘。


    玄度問:「你為何仍不拾起搖光、仍不用冰鏡劍道?」


    沈珺隻覺五髒都被一隻巨手擰到了一處,肉絲相連,髒器在紊亂中不分你我,忽然明白過來,十三載朝朝暮暮,亦師亦如父......在他自認為觸摸到玄度道義的皮毛之時,玄度早早將他洞悉得一清二楚。


    「你不肯再依仗本尊所授之學,皆因那一點錚錚傲骨,故而總覺本尊要取爾等性命不屑於用些小伎倆,但那隻是一覽無餘的你自己罷了。」


    玄度腮邊弧度利刃般剝開他的胸脯,欲讓他一看心髒是如何驟疼地蜷縮——什麽伎倆......又是對誰......


    可還能對誰呢?


    不會。沈珺強定心智。護身靈仍在,玄度此刻顧左右而言他不過是想擾敵心神。


    他竭力去感受洛餚的氣息,卻隻能感到凜冽的寒涼。哪怕玄度當真有所畏懼、哪怕道法當真存在破綻,又有何用處?他根本沒有取玄度性命的能力,甚麽論道會榜首、甚麽仙君之名,在高聳入雲的功德碑前,唯有舉目仰望,望到頸骨酸脹,喉根腥甜,喘息時像破漏的風箱,發出磨鐵鏽一樣嘲哳難聽的聲音。


    玄度道:「既然如此,本尊便先會一會你那位道侶。」


    迴應玄度的是利刃破空之聲。


    「休想。」


    沈珺再度驟然凝出長劍,縱使覺得此為激將法也無心揣度,隻分出一縷心神安撫亂竄的靈息,餘下九分心力皆凝聚於玄度拂塵之上,眼白都滲出淡淡血絲,目光所及的銀絲拂動似要生出殘影,此後無論再將眼珠轉向何處,具有銀絲繚繞不去,紛繁繚亂。


    而一旦察覺到潛在的契機,便長劍橫舉,引狂風大作,後趁落葉紛飛之際暗中點上幾片葉子,靈息自指尖灌注其中。飛葉在半空以點成線,再連線成麵,不知不覺形成陣法雛形。


    可他這般不慌不忙地布局落子,亦在同時深刻體會到有心無力的意味。


    沈珺舌尖死死頂住上顎,阻遏下意識的幹嘔與痛唿。他的內息隱隱不受調度,銀絲亂舞的幻象徒生,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又或許銀絲並非幻象,它們真真實實地正蠶食軀體的每一寸骨肉、頭腦中的每一分心智,逐漸錯覺自己是古老的船錨,使暮色停泊,絢爛的霞光刺入身體,流出來的便也是燦紅的顏色。


    亦錯覺血眸俯瞰下的斬首,萬物有靈是虛構的,可承諾是真切的。


    ——不是要將人留在身側嗎?不是常覺虧欠嗎?不是想要保護嗎?使其依戀、永遠倚靠,誓同舟共渡,哪怕飄零九泉——洛餚說,他隻有我了。


    此後,倘若再有人要傷他一分一毫,便必先......


    踏過我的屍骨。


    由靈葉構建的紫薇星象,於一晃神間將玄度籠罩其中,暗夜裏,林脈起伏不盡,長風唿嘯不息,彼此推搡形成的弧度與稜角,仿佛一小重、一小重的山巒,於是點點葉片得以實現星河,俯仰之間,匯聚一方天地。


    卻月觀所修之道,乃「月華一出,萬星無光」。從前沈珺對星象並不熟稔,因此他料想玄度對此也不遑深思,遂將攘邪陣換了訣語,算是困頓內的靈光一現罷,不知能否發揮效力,可他已為此付出太多。


    四肢的冷和軀幹的熱廝殺一般交融,亂竄的內息像體內肆意遊走的刀刃,眼簾格外沉重,宛若注飽了鉛,可艱難掀開眼皮去看,玄度神情淡然,舉手拂袖,隻見十二輪月相徐緩而生。


    沈珺一時愕然,繼而大悟。


    這便是令玄度名貫八方的「月華清慢」,正如凡間一曲詞牌名的仄仄平平,可謂清氣徹,玉壺天地。當年玄度就是憑此擊退東西鬼帝聯手之勢,更堪破九曲鬼河大陣,一改妖鬼猖獗景象,為仙門光復墊下根基。


    不怪他見之訝異,「月華清慢」距今已塵封數十載,自玄度登頂仙魔兩道第一人的高位,便再未現世,如今能在玄度手中一窺其風貌,倒也算印證他已竭盡全力。


    他陣法中綢緞般的銀河,在月華映照下變得黯淡,光彩盡失,而窒息感好像一雙手要把五髒六腑都擠出體外,他怔怔目視月相,朔月、新月、上弦......暗自思忖自己從劍法中悟出的關竅。


    月華清慢當然不似冰鏡劍道的殘缺,但既然同以月色為引,應也契合陰晴圓缺、周而復始,契合流照千年不改的光輝,契合「不論世人如何仰望,都無法目視到月亮的背麵」,奈何時不待他,敢問當今修真界,誰人能挺過十二輪月相變換。


    長劍消散無影,靈息好似打不著的火苗,唯餘下餘煙裊裊。


    當飛葉零碎、落花不再,月華被攫取,劍意的容器,就隻剩下他自己了。


    沈珺兀自捋出一縷心神暗道為何雲層還未顯形,旋即又苦笑天時地利人和,豈能盡如人意。


    他屏住氣息,生怕俯身會咳出一腔淤血,引強壓之下的血流開閘放洪般從七竅湧泄,隨後爆體而亡。


    劍意貫徹體內經脈,縱橫成密不透風的網——


    隻要能將玄度困於此地,哪怕一刻也好。


    他蹬地而起,以身彌補星象在月華籠照下的疏漏。


    可下盤不穩,移步換形難免滯澀,拂塵幾度撩破他的衣袖,終是在大陣既成的瞬息,削鐵如泥的拂塵絲纏上脖頸。


    有多快呢,似乎上一刻他方才卯力彌補最後一顆星子,俄頃,不過短短眨了眨眼,他的血液就不再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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