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太微,是不詳徵兆,正如他天狗食月的血色。先前雲層遠退,唯剩下光禿禿的月亮,似燭火燙出的一枚小洞。


    他在等濃雲復現,等明月被長久遮蔽的那一刻。


    他明白玄度也在等待著什麽。


    直到沈珺尾指熱意再復燃起,心弦猝生仿佛錚斷的靡靡之音,玄度也似乎聽見了什麽「消息」,二人當即旋身而起,幾乎同時迸發出一縷殺心。


    「你已毫無用處了,沈珺。」


    玄度淩空俯視著他,寬袍獵獵翩動,雙眸好似兩筆點睛的濃墨,昔日和煦被研磨盡碎,便成掉了金漆的羅漢像。


    「長生又算得了什麽?」


    沈珺才知他白須下的唇峰是如此冷硬,輕輕巧巧就撬開了所有往昔。


    「隻待堪破輪迴往復的玄妙,生與死不過一念之間。本尊求的是永恆、求的是與天地同壽!」


    那柄拂塵揮出殘影,僅在短短瞬息襲向命脈,沈珺手中枯枝一被纏上就寸寸崩裂,他連退數步,又矯捷一躍,掌風攜帶落葉飛旋。


    無論玄鐵重劍、還是搖光,都不過劍意的容器罷了。


    搖搖欲墜的雨滴是劍、旋舞的飛葉是劍,落花是劍、流水是劍,仙道劍修來來往往,自古皆言寶劍有靈,人亦有劍骨,隻要執劍之人足夠堅毅、足夠果決。


    劍訣便會帶他破雲穿霧,一往無前。


    源源不絕的內息自筋絡流轉,強勁靈力卷襲天地一方,周匝枝梢不堪重負般脆裂、又應聲而斷,劍風柔中帶剛,勢要擊穿拂塵淩厲之姿。


    可玄度隻橫臂相抵,兩指一點一抹,輕易化開力勁,拂塵絲像握不住的水一般,他攻往何處,何處便適時隨劍風變換,轉瞬迅速彌合,如同斬不斷的潺潺涓流。


    沈珺凝定心神,強迫自己不要去念想冰鏡劍道,不要依慣性運劍、不要習慣地截、刺、撩、攔,但一時之間要捨棄十數載修習豈為易事?玄度不過收迴那二指,合掌成拳,浩蕩靈息就好似海潮洶湧襲來,猛地震散了飛葉璿陣。


    那絲線一樣的靈息縷縷鑽進骨縫經隙,登時固結住了渾身氣血,令沈珺感到唿吸不暢,身姿也滯澀稍許。


    反觀玄度,從始至終都不偏不倚地佇立原地,當真是彈指一揮之間,就讓他有計難施。


    沈珺瞳仁猝然縮緊,忽地側身避開一記遊絲,借力騰空,出腿橫掃,滿林飛葉「沙」地順勢充當屏障,堪堪化解這一線殺機。


    如此矯若驚龍的一招還是他從洛餚身上習得——尾指經久不散的熱意讓他實在擔心洛餚。


    玄度俯首的神姿剎那恍似靈殊仙主,彼時崑崙山巔,她氣韻莊嚴:「大道無情,俗世因果隻會拖累道心。」所言不虛。


    心有俗情,便有掛念,亦有弱點。他時時牽掛遠行之人,因而哪怕是無意,招式間也暴露出速戰速決的意味。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也已被玄度輕而易舉地看穿。


    「本尊真是失望。」玄度道,「你淪落竟至此。」


    「淪落?」


    怎是淪落,此心分明教他苦痛不會崩塌為傷人的利刃,教他歷經磨難後仍然溫柔如初。


    他由此和解缺憾,明了完整的泥潭不過一灘死水,唯有當縫隙存在,水流才活泛,才能容納山川湖海,才能包容更多可能。


    思及此,融融暖意自尾指充盈心房。


    明月的光華、散落的浮塵、生生不息的萬物。他不禁錯覺自身與劍意融為一體,一霎仿佛渾然天成。


    他記起一場火,一場無妄之火;亦記起一把刃,一把無形之刃。


    零碎的舊憶星星點點,他右掌微闔,便手握有形無體的利劍,其冷冽寒芒足以與搖光相較——又抑或是另一種形式上的「搖光」。


    玄度這才有所幅度稍大的動作,拂塵搭迴臂彎之上,輕功絕塵,置身高處。


    三千拂塵絲幻作三千銀針雨,根根寒光刺目,以萬箭齊發的磅礴之勢迫近,駭人殺意怒浪般狂嘯而來,直叫人步伐不穩、氣息難平,避無可避!


    「噌——」地一聲,針雨劈頭蓋臉逆風俯下。


    沈珺卻是咬破了唇肉也要強提精氣迎針而上。


    霎那長劍迴旋,驚得遠端群雁乍起,劍意替他攏去八分寒光,但仍有針絲劃破衣衫刺入體內,一時間的劇痛分外清晰。


    師徒十三載,玄度了解他的每招劍式,他亦了解玄度的心法玄機。這銀針在半空飛駛越久,蘊含的威力越盛,莫看不過髮絲粗細的一根,甚至足以震斷臂骨,就好比高空擲物,小小雞卵也能取人性命那般。


    他避之不及,隻能將傷痛降到最低。


    銀針刺入體內便化為無形,寒涼卻折磨著五髒六腑,那源自身體深處的痛楚令沈珺壓緊了眉梢,瞬時就好似被放逐林海雪原,冷意寸寸冰封著他的七竅。


    一息心緒遊離之間、同時也是揮劍破空之間,他突然想起曾幾何時,他也站立此地,一樣地迴劍格擋,一樣地轉腕錯開力道,一樣的冷......


    冷的火舌,好像彼岸幽冥之焰,擰作那把有勢無形的刀刃。


    自己還說生與死是一組對立麵,生死輪轉,就恰好契合玄度方才的豪言、意圖看破的天機。


    沈珺運劍之姿不改,心裏恍然:原來是故地重遊。


    他是想了卻舊憶的,隻有當人不再執著於往事復現,往事才能夠成為停留的句點。而他,是要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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