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出一柱香時辰,仙門弟子中漸漸有了些聲音,小尾巴似的綴在隊尾,使他忽覺自己四周安靜不似尋常,才恍然發現景寧竟一路都未曾開口,往日一刻清靜都難的耳朵根沒了嘰嘰喳喳的聲響,居然有些不習慣。


    洛餚迴眸望去,見景寧神情懨懨,頗為魂不守舍。


    他指尖往幹坤袋內一勾,銀瓶在指根繞了幾圈,拋給景寧時劃出道瀟灑的弧線,「留著。」


    「......」景寧雙手捧著,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要?」


    「我留人家心頭血做什麽,又不是沾來賣饅頭的,你收著好歹留個念想。」洛餚隨手摺起嵩草,問:「他可有留下數語?」


    「他說...」景寧頓了頓,「若鮫人註定要背負無止盡的洄遊,他便去尋與映雪閣主同墜滄瀾海的劍。」


    洛餚沉默片刻,將折成鯉魚形貌的嵩草放進景寧掌中,「心有所向,未嚐不幸。」


    景寧喃喃道:「那我之所向呢...」


    他又問景昱,「那你之所向呢?」


    景昱很輕地笑了一下,頰邊梨渦顯出些安撫意味,卻沒有迴答。


    景寧迴首遠眺崑崙,恰如詩雲「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穹宇雲海翻騰不息,好似紅塵滾滾,大江東去,那一瞬仿若浪有千疊,流逝的卻不是水,而是淌不盡的殷紅血,最後沉澱成時歲河底一顆渺茫的沙粒。


    而那被白雪覆蓋的、一望無盡的路,每一處蜿蜒、每一道曲折,都在途中寫滿了欲買桂花同載酒——


    他揉了下眼睛,眼眶幹澀得刺痛。


    雪沫終究是掩蓋了他們的足印,一切痕跡都蕩然無蹤,偶逢上決浮雲,下絕地紀的劍風餘音,洛餚都要微不可察地步履稍滯,忍不住去迴想那捕不住的淡影,浮躁的思緒蒙在心頭,揉摁眉間的舉措越來越頻繁。


    終於寒氣漸消,步入冷杉林帶,眼見下山的路途順遂,再多行半刻鍾便能禦劍傳送,洛餚緊繃的心弦方鬆稍許,就倏忽眼皮一跳。


    他迴首將食指抵在唇邊,隨性輕慢的動作,竟使弟子難免交談的雜音戛然而止。


    洛餚側耳細聽著,向景昱打了個東南方的手勢,略一思量,以口型道:「我就不隨你們下山了,不過別擔心,我會等你們傳送後再走。」


    景昱緩緩搖首,「洛公子...」


    洛餚無奈道:「我這張臉怎麽換了跟沒換一樣。」


    「畢竟仙君不可能會有第二位道侶。」景昱道,「我相信他也不希望你孤身涉險。」


    「你們仙君那才叫孤身涉險,行了,我會當心的。」洛餚揮揮手,示意會在暗中尾隨最後一段路程,便翩然隱於林蔭蔽處。


    他刻意待仙門弟子走後,仍於原地停了半刻,想一探那煞氣來源是否隨之移動,但幽冥聖器又突然沒了異樣,隻是脊背依舊發燙。


    趁四下無人,他將靈息隨大周天貫通經脈,熱流湧過四肢百骸,舒爽直達胸臆。可才徐徐吐出口濁氣,喉根的痛感就令人唿吸一窒。


    洛餚撩開領口一摸,指腹再印入眼簾時已染上濃烈至極的艷紅。


    像是那道讓他殞命的疤,再度裂開了。


    汩汩湧出的鮮血淌濕胸前衣襟,他用半吊子的癒合術堪堪止住血,脊背灼燒感卻愈演愈盛,此刻天色竟驀地陰沉,飄起細碎的雨夾雪。


    他右臂輕甩,執六如在手,撥開眼前一叢障目的植珠,送出張疊成紙鶴形貌的符籙歪歪斜斜地向東南方追去,自己則不遠不近地跟在其後,察覺煞氣濃烈了便行得慢些,煞氣趨淡便加快腳程,如此又約莫半炷香,突然覺得那煞氣來源前所未有地接近。


    洛餚心間浮現些莫名的熟悉,一算時辰,景昱他們應當已行至能夠禦劍傳送的地帶,剛想尋著方才激盪的劍意折身迴返,入耳一聲極輕的哢噠聲響。


    他目色一沉,特意向那群仙門弟子反方向行出數裏,而濃厚的陰煞氣如影隨形。


    洛餚才拐過株冷杉,卻見倏然銀光如蛇逶地,他匆遽後躍,入目一人手持雙刀,刃尖疾速劃出道銀影。


    薛馳?


    洛餚心神大震。他不是死了嗎?


    還不待洛餚細想,蘊含八卦陰陽之力的睚眥雙刃已勢不可擋地刺至身前,他架劍一格,借力翻身,緊接雲劍上撩出,玄鐵碰撞的金石之聲猛烈振撼開來。


    洛餚緊盯薛馳與他一瞬交錯的瞳眸,口中調侃道:「還活著?」


    「難不成你覺得我死了?」薛馳麵容仍是陰氣森森,不掩鄙夷,「讓我猜猜,誰告訴你的?」


    六如纏上睚眥一震,直逼薛馳後退數武,他卻是樂道:「沈珺?」


    洛餚不由蹙斂眉心,薛馳話裏存著點幸災樂禍的意味,「看來猜對了。我早說過,仙門中人皆是偽君子,他的話你也敢信。」


    緊隨著唯聞劍聲唿嘯,洛餚對他此語隻付之一笑,以步催身,以身運劍,不借符篆竟也未落下風,正值難解難分之際,薛馳又開口道:「你不覺得你付出的太多了嗎?」


    他似是意有所指,「如果有人把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一定讓他屍骨無存。」


    洛餚道:「不對啊,如果有人能把劍架在你脖子上,你不應該自怨自艾,自覺無能,幹脆一抹脖子自殺算了?」


    薛馳輕嘖一聲,「我不過可憐你。你何不仔細想想,沈珺當初護你離開滄州有一半是為了卻月觀,他以言琰身份留你也有一半是為了卻月觀,他拋下論道會來尋你還有一半是為了卻月觀。他說他不會放過屠害抱犢山之人,可你覺得他當真是為了你...還是因為心中的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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