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雲裳素衣翩躚而起,頎長身軀似雪色凝霜,他握著一柄很長的劍,劍上無塵,光華澄淨足可鑑人,殺伐冷峻之意卻是懾人。


    他就站立在古道的另一端,眉宇間都覆了層糖粉般的冰,瞳眸倒映的物象蕭疏得難以辨析。他的眼眶應當是幹燥的,像枯水期時的河床,洛餚卻無故感同身受了那股酸澀。


    洛餚覺得那個小白——那個不熟悉的小白此刻很是難過,大概比給燒餅攏小土堆的時候還要難過,可是垂眸再也不會流下清透的水,大抵也不再懊惱自己會輕易為離別感時傷懷,他莫名覺得那個小白——長大了。


    洛餚迴過神又覺得這個想法荒謬。什麽長大呀,小白還要等好幾月後的中秋才滿十五呢。他揉了揉凍得微僵的臉,突然看見小白朝他們跑近。


    這次是他所熟悉的人。


    他和青竹亦是拔腿飛奔,隻不過竟一齊被小白撲倒在雪地裏,小白整個身子都壓在他心胸前,另一手攬過青竹,聲音如瓦甌積雨般點點滴滴地漏下來,沒頭沒尾地說:「一人......一鬼......一妖。」


    「什麽?「洛餚環抱住小白,手掌撫在他後頸。


    「我們。」小白清冽的聲線都在顫,「我們,終究是餘生殊途。」


    青竹攥緊他的掌心,小聲安慰道:「別信那些幻聽的胡言亂語,我們可是最好的、一輩子的、永永遠遠的好朋友。」


    第0080章


    小白抬起頭來時情緒已恢復平靜,麵色依舊是淡然,唯有眼眶透出些淺緋,洛餚沒忍住用拇指摁了摁他的承泣穴。


    這個動作很像用手托住了小白的臉。眉眼、鼻骨、嘴唇都與那夜晚的畫麵重合,洛餚看見小白眼梢到太陽穴處的皮膚都有愈燃愈烈的架勢,以為他仍在為幻象感傷,畢竟小白這人是硬殼子套著軟芯子,雖然小心眼,卻素來吃軟不吃硬,不由放輕聲音道:「青竹說得對,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呃...好兄弟。」


    盡管兄弟情可能有些變質了。洛餚頗為鬱悶地想。


    小白聽了他所言微妙地沉默一瞬,好一會兒才幹澀地「嗯」出聲,撐直兩條胳膊將自己支起來。洛餚和青竹互相拍掉對方背後的雪沫,一邊將他們倆的遭遇簡要敘述,又望了望紛紛揚揚的無盡大雪,竟當真在場景中感到一絲徹骨嚴寒,問小白:「你遇上什麽了?」


    小白緩慢地搖搖頭,語調沉重得仿佛載了十二分的夷由:「...我...」


    「你什麽?」


    青竹伸出手在小白略顯呆滯的目光前晃動,被反應過來的小白嘖了一嘴。


    「沒什麽,正如你們所言,那不過是些幻視幻聽,眼前的情形才更迫在眉睫。」小白說著環視四合,「方才逼迫我們下懸崖的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


    聞此洛餚也想起小白讓他們「快跑」時的神色,急切得堪稱慌亂,想來那東西必定棘手非常,可問起小白那是何物,他卻仍然擺首道「說不上來」,「這個地方太奇怪,以我目前的修為根本參悟不透。」


    小白自責地緊了緊腮,洛餚倒是不甚在意地伸著懶腰,道:「既來之則安之,光杵在此處也無用,走一步看一步罷。」


    青竹在冷風中打了個寒噤,抱怨道:「這雪怎麽下個沒完沒了。」


    話音剛落,即刻就宛如戳到了什麽痛處一般,隻見鵝毛大雪倏地逆天疾行,竟天地顛倒朝空中湧去。


    小白長劍嗆啷出鞘,三人背對背圍成個小圈,不敢置信地看著早已積累厚厚一層的白雪落迴天上,而周圍依舊是怪異幽謐。


    等待片刻,除此仿如神臨的奇事外再無動靜。洛餚腦筋轉了兩轉,用手肘一碰小白:「你剛才是從前方來的?前麵是個什麽場景?」


    「一模一樣。」小白道,「別無二致的街,我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


    由此看來,那個「畫卷邊界」應當是此地的盡端。思及此,洛餚將所想和盤托出,提議往那特別的空缺處看看有無變化。


    三人當即往迴退,途中一顆心仍是高高懸掛,洛餚和青竹的來時路攏共不過小半盞茶時長,很快便遠遠望見那片稀疏林木,可再一細看不免惴惴,林木之後依然是條筆直的官道,走近了去,洛餚心髒猛然咯噔墜地,迎麵官道正中顯出三個人影。


    他指間剛召出張符紙,就見青竹的信子飛快地吐了一下,「血的味道。」


    洛餚沒嗅到一星半點的血腥味,但蛇信子較常人嗅覺敏銳許多,心下戒備更盛幾分,這時小白卻是低聲道:「這是一麵...鏡子?」


    「鏡子?」青竹半信半疑地抬起左手,麵對麵與他穿著無異之人便抬起右手,似乎真是鏡麵成像。


    但縱使如此,他們也沒有貿然離近,停駐原地間,青竹不住地扭來扭去,扭得洛餚都擔憂他閃了腰,而對麵那個「青竹」亦是如斯,動作簡直未顯絲毫破綻。洛餚雖是腹誹青竹幼稚,倒也舉了舉臂,對著麵前之人挽了個空氣劍花。


    小白瞟了他一眼,口中不鹹不淡道:「連錯處都一致。」


    洛餚摸著鼻樑骨說:「我這是故意賣個破綻。」語畢看見小白唇尖飛速地翹出個小彎鉤。


    他暗忖有什麽好笑的,嘴角卻是像被那枚小彎鉤勾起來了,怎麽也抹不平,正有些來勢無測的心癢難耐時,那股微妙的情緒驟然平息,連一圈漣漪都不剩。


    他頭皮一刺一刺地發麻,被細密針腳戳著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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