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此,不過那錯誤陣法...」


    洛餚正揪著最後的疑問,即九尾所做所為的意義來迴斟酌,沈珺的嗓音恰好敲進耳蝸,他說:「錯誤或許不是表象,意義和本質也絕非隱藏在事物背後,它們就在事物當中。」


    事物當中...


    洛餚倏地睜開眼。


    沈珺瞥到他如垂死病中驚坐起一般挺直了脊背,卻仿佛隻是對窗紗的綴珠感興趣,起身將整齊的排序撥亂,手上還卯了點力,一時間拖著滴滴答答的清脆迴音,隨後沒有再動作。


    沈珺將注意收迴談話之上,洛餚一直餘暉下站著,不知是凝視著珠子漸漸平息的擺動,還是單純的遊神。


    身影把投射而入的小片光線遮蔽,因而像山水繪卷中一塊恰如其分的留白。


    爾後他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打了個哈欠,伸千著腰:「天色擦黑,該休息了。」


    段川聞言表示他在屋頂守夜。


    沈珺亦隨洛餚走出木屋,餘光內他挑了棵臨近的樹,但遲遲沒有動作。


    「怎麽了?」


    那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被即將盈滿的夜墨襯出一雙星亮的眼,也像未散盡的天光徘徊,半晌終於開口,他說:「再見。」


    沈珺無奈道:「再什麽見,你不過睡個覺而已。」


    他看見洛餚狡黠地笑了笑,心髒卻忽然跳空一拍,來不及細想那人就野貓似的躍上樹頂,被層層疊疊的陰影掩蓋了身形。


    頗不著調的話音模糊地飄下來,沈珺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清,因為洛餚依舊隻說了兩個字,便沒有下文。


    第0039章 再見


    沈珺未感睡意,亦憂悒身陷迷夢,於是幹脆同段川一起守夜。


    他們其實相識許久,自首次交手的崑崙論道會至今,大約已有十餘載,但交集也就僅限於三年一屆的論道會,私下並沒有過多來往,不過是各占著一南一北天之驕子的名號,再偶爾斬邪除祟時匆匆一麵。


    招唿之後就是兩廂無言,緘默數盞茶後,才有人聲劃破寂靜。


    「卻月觀近來如何?」


    「尚好。不周山近來如何?」


    「尚好。」


    空間又復歸寂靜。


    漫天星若流螢,沈珺的心緒一麵警惕著周遭,一麵琢磨著禁地外的局勢,憂心景昱景寧景祁的情況如何,還分了神思索洛餚方才的古怪,段川再開口時他還有些詫異,聽聞內容更是疑惑。


    「經年久別,不知仙君對羅浮尊可還有印象?」


    沈珺知道衡芷尊向來是直來直往的性格,卻也沒想到他如此昭然一問,摸不清意圖,便含糊答道:「六如劍主年輕有為。」又說:「為何突然有此問?」


    「四年前抱犢山莫名覆滅,羅浮尊至今下落不明,忽而感時傷懷。」


    段川此語宛如束之高閣的蒙塵玉珠,擲地前分明不甚在意,要無可挽迴地碎裂時,才會有所感喟。原來他最後一次參加崑崙論道會、連同那看不清麵目的一戰之交,已經過去六載。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四季疊代,變化無常。


    沈珺隻微不可察地輕嘆聲。


    段川見他反應平平,對六如劍主羅浮尊很是陌生的樣子,也終將揣度之心收揀。


    二人沒再言語,塵寰猶如框在水墨丹青中停滯。


    直到破曉前夜,四合幽暗間,一抹赭色飄飄然落下樹頂。


    這一幕自然映在沈珺視線裏,隻當洛餚是活動筋骨,沒多會兒還要睡迴籠覺,可下一瞬他卻出人預料地飛矢般刺入林中。


    沈珺眉頭一蹙,幾乎是同時躍身追去,早在聽風寨幻境他就覺察洛餚輕功不俗,倒沒想到修為如此之低竟然還能領先自己數程。沈珺心說這人突如其來的發什麽瘋,本想喚他名字,又怕他是夢魘,於是隻沉默地緊隨其後。


    但很快沈珺再維持不住鎮靜,疾風拂開鬢髮而完整露出的眉眼凝著銳利寒光,牙尖在急遽中咬破了腮肉,一股鐵鏽般的血腥氣瀰漫開。


    他像吞了千萬根鐵針那般說不出話,眼前閃掠的樹影似乎都變得瘦長搖曳——


    九尾?她怎麽會忽然在這裏?


    這裏又是哪裏?


    沈珺從心神動盪中分出一縷觀察四周,發覺他們正行向那狐眼、那鳥骨、那蛇血、那黃芪...


    兩儀微塵陣。


    沈珺下意識放緩腳步,可洛餚的動作卻沒停頓,一瞬遲疑就要掙脫視線之外,他急促喊出一聲:「洛餚。」


    但連洛餚的發梢都沒有猶豫一下,三千青絲卻像在他心頭紮根,密密麻麻緊箍得人喘不上氣。


    沈珺足下不再夷由,長劍的冷意頃刻席捲月夜,掌風化刃,那人似有所感地突變落足之地,厲風削進樹中。


    心法淌於經絡,冰境劍道在掌內方寸流轉,望月劍訣如借天玄,順勢一躍好似飛燕迴翔,他與洛餚之間的距離猛然縮近。


    沈珺伸出手,隻差半掌就能扣住他的肩膀。


    連他身軀的熱度都要捕捉到了,卻不知他如何使然地躥離開來,瞬間一撲落了空,手臂失力地垂下去。


    沈珺霎時湧上千思萬緒,忍不住自嘲莫非是又被欺騙了吧?眼前人隻是引他上鉤的餌;又自擾地想洛餚是否陷進了九尾編織的迷夢內,身不由己?


    直到那身赭衣分明像焮天鑠地的火光,卻偏偏撞進飛蛾撲騰的鱗翅裏,沖天白芒猛地掀起無形巨浪,將執劍人逼退數米,他們之間空無一物,卻陡生不可逾越的險阻,結界屏障天塹一般地將他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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